第3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8 06:22:09

北斗的凝视持续了将近一分钟。

牧羊犬保持着绝对静止,只有耳廓在轻微转动,像在调整接收某个微弱信号的频率。它的眼睛锁定的不是星图刻痕,也不是水源,而是穹顶西北角那片看似普通的石壁——那里的石材颜色略深,纹理走向与周围有细微的不协调。

秦洛放下水壶,缓缓站起身。他顺着北斗的目光望去,却什么异常也看不出。石壁就是石壁,斑驳,古老,沉默。

但他信任这条狗胜过信任自己的眼睛。

秦洛走近那片区域,举起荧光棒。绿光在石面上流淌,勾勒出千年风化的痕迹。他伸出手,指尖轻触石面。冰凉,粗糙,和其他地方没有区别。

北斗却在这时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,不是警告,更像是……确认。

“这里有什么?”秦洛低声问,既问北斗,也问自己。

他没有得到答案。至少现在没有。

秦洛退后两步,开始系统地打量整个石室。穹顶结构完整,没有裂缝渗水的痕迹。星图刻痕覆盖了大约三分之二的墙面,磨损程度不一,北斗七星区域相对清晰,其他星宿则模糊得像褪色的墨水。光柱随着时间推移已经偏离中心,现在斜射在东侧墙面,将星图的局部照得发亮。

水源处,岩缝渗水的速度很稳定——秦洛用石块在水洼边做了标记,等待了十分钟,水位上升了大约两毫米。够用,但需要节约。

青铜器残片堆在西南角,总共十七件,大小不一。秦洛将它们分门别类:工具潜力大的(剑柄、鼎足),装饰或研究价值高的(铜镜、香炉),纯粹是碎片的。所有东西都被他搬到光柱能照到的地方,逐一检查、擦拭。

在这个过程中,北斗始终在石室内踱步。它不再紧盯着那个角落,而是像在巡逻领地,鼻子贴近地面,嗅着每一寸石缝。偶尔会在某处停下,用前爪轻轻扒拉,然后抬头看秦洛。

秦洛明白它在做什么:确认安全。确认这个空间没有隐藏的威胁,没有毒虫的巢穴,没有坍塌的风险。

他放下最后一块青铜片,看向入口甬道。暮色正从那里渗入,甬道深处的黑暗越来越浓。

“先封门。”秦洛对自己说。

他回到甬道,在入口内侧停下。通道宽度约一米,高度一米八,两侧石壁牢固。秦洛从背包里取出那卷所剩无几的登山绳,在甬道中段两侧找到两个天然的石凸,系上绳结,做成一道离地半米高的绊索。绊索上挂了几片从外面带进来的薄金属片——稍有触碰就会发出响声。

这只是第一道防线。

他回到石室,在青铜器堆里翻找。那把断裂的短剑引起了他的注意。剑身从中间断开,断面参差不齐,但剑柄完好,黄铜材质,缠绕着腐烂的皮革。秦洛握住剑柄,将断剑从石鞘中抽出——石鞘是后来配的,粗陋,但能用。

他走到水源旁,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鹅卵石,开始打磨断剑的断面。

石头与金属摩擦的声音在石室内回响,单调而持续。北斗卧在光柱边缘,眼睛半闭,但耳朵竖着,监听所有方向的动静。

秦洛磨了半小时。断剑的断面被他磨出了一个粗糙但尖锐的斜面。不是剑了,更像一把短矛或大型匕首。他试了试握感,重量分布不均衡,但能用。

接下来是陷阱的深化。

他在甬道入口内侧的地面上,用地质锤凿出三个浅坑,呈品字形分布。每个坑里埋入一段从背包里找出的鱼线——末世前的遗留物,坚韧透明。鱼线一端系在坑底的小石头上,另一端延伸出来,在离地面五厘米的高度拉直,固定在两侧石壁的缝隙里。

绊索加绊线。如果有人或动物闯入,第一道绊索发出警告,如果继续前进,绊线会在脚踝高度造成阻碍,甚至绊倒。

做完这些,秦洛回到石室,在光柱旁坐下。天光已经微弱,穹顶开口变成了一片深蓝色,能看到一两颗早现的星辰。

他点燃一小堆火——用的是从外面收集的干枯松针和细枝,在石室中央清理出的一片空地上。火苗很小,只是为了提供一点光和热,也为了测试通风。烟雾顺着穹顶开口缓缓飘出,气流方向稳定。

北斗挪到火堆旁,舒展身体,受伤的前腿伸在身前。秦洛检查了绷带,血已经止住了。

“今晚就在这里。”秦洛说,既是对北斗说,也是正式宣布决定。

他从背包里拿出最后一包压缩饼干,掰成两半,一半自己吃,一半喂给北斗。饼干受潮发软,口感像纸板,但能提供热量。

吃完,秦洛开始规划。

水源是核心。他需要容器。石室角落里有一些可能是祭祀用的陶器残片,但都不完整。青铜器倒是可以熔炼重铸,但那需要高温和模具——暂时做不到。

他起身,再次检查岩缝。渗水口只有拇指粗细,水流稳定。秦洛用地质锤小心地扩大水洼,挖深,在底部铺上洗净的鹅卵石和沙层,做成一个简单的过滤池。然后他找到两块相对平整的石板,在水洼旁搭起一个平台,把装满水的水壶放在上面。

接下来是睡眠区。他选择了石室东南角,那里离水源不远,但地势略高,地面相对干燥。秦洛从外面抱进更多干草和松针,铺成一张简陋的床铺。背包当枕头。

做完这一切,天完全黑了。

穹顶开口外是纯粹的夜空,星辰渐密。没有月亮的夜晚,星光清冷。

秦洛躺在草铺上,双手枕在脑后,望着穹顶。火堆已经熄灭,只剩下暗红的余烬。石室内几乎全黑,只有星光从开口渗入,在墙面上投下极淡的银辉。

然后他看见了。

北斗七星。

不是夜空中的北斗七星,而是墙上刻痕中的北斗七星。

当眼睛完全适应黑暗后,那些磨损的刻痕似乎……在吸收星光。不是发光,而是像某种极其暗淡的反光材料,将微弱的星辉捕捉,在石面上勾勒出几乎不可见的轮廓。

秦洛坐起身,屏住呼吸。

他盯着那片区域。七颗星的刻痕,排列成勺状。最亮的是勺口的第一颗星——天枢,刻痕比其他星略深,此时正泛着若有若无的淡蓝色微光。

不是错觉。

秦洛站起来,走到墙边。靠近看,微光消失了。退后,回到黑暗里,那微光又出现了。像是只有在一定距离、一定光线角度下才能观察到的现象。

北斗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,站在他身边,同样仰头看着星图。牧羊犬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

“你早就看到了,是不是?”秦洛低声说。

北斗没有回答。它只是看着,然后缓缓转头,目光再次投向穹顶西北角——那片它盯了一整天的石壁。

秦洛跟着看去。

这次,在星光的间接照明下,他看到了不同。

西北角的石壁纹理,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,呈现出一种类似漩涡的图案。不是刻上去的,而是石材本身的纹路天然形成的巧合,但那漩涡的中心,恰好有一个小小的凹陷,只有硬币大小。

北斗走了过去。它站在墙边,抬头看着那个凹陷,然后做了一件让秦洛惊讶的事——它抬起前腿,将一只爪子搭在墙上,身体直立,鼻子凑近凹陷处,深深地嗅了一下。

然后它发出一声短促的、满足的呼气。

秦洛快步走过去。他举起手,用指尖触摸那个凹陷。

冰凉。光滑。像是被人长期摩挲过。

他将眼睛凑近,试图看清凹陷内部的细节。太暗了,什么都看不见。

秦洛回到火堆余烬旁,用一根细枝拨弄,点燃一点残留的炭火。微弱的红光中,他找到一根较长的松枝,引燃,做成一个简易的火把。

举着火把回到墙边。

火光跳跃,照亮凹陷内部。

不是单纯的石坑。凹陷底部有刻痕——极其精细的、螺旋状的刻痕,像某种指纹或漩涡。刻痕中央,嵌着一粒东西。

秦洛用地质锤的尖头小心地探入,轻轻撬动。

那东西松动了。他用指尖捏住,取出。

是一颗珠子。

黄豆大小,材质不明,非金非玉,颜色是温润的乳白色,表面光滑如卵石。在火把光下,珠子内部似乎有极淡的、流动的光晕,像被封在里面的雾气。

秦洛将珠子放在掌心。触感温暖——不是火把烤热的温暖,而是自内而外的、恒定的微温。重量比看起来要沉。

北斗凑过来,鼻子贴着珠子嗅闻,然后伸出舌头,舔了一下。

“这是什么?”秦洛喃喃自语。

他将珠子举到眼前,对着火光细看。内部的流动光晕似乎在回应光线,微微加强。然后,毫无征兆地,秦洛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。

不是昏厥的那种眩晕,而是空间感的短暂错乱——好像脚下的地面软了一下,又立刻恢复。同时,他听到了一声……低鸣。

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。更像是直接出现在脑海里的、某种低频的震动,持续不到半秒就消失了。

秦洛放下珠子,晃了晃头。眩晕感没了。

他看向北斗。牧羊犬正专注地盯着珠子,眼神明亮,耳朵前倾,完全没有不适的样子。

秦洛将珠子紧紧握在手心,温暖的感觉透过皮肤渗入。他走回草铺,在火把熄灭前,用一块相对完整的布片将珠子包好,塞进贴身口袋。

然后他躺下,双手重新枕在脑后。

穹顶开口外,星辰更密了。银河像一道淡银色的伤疤横跨天际。墙上的北斗七星刻痕依然泛着微不可察的蓝光。

秦洛闭上眼睛。

他脑海里回放着今天的每一个细节:晶化鼠群的攻击,圜丘的发现,石室的探索,水源的确认,珠子的出现。还有北斗所有的异常反应。

这条狗在引导他。或者说,在跟随某种它自己能感知到、而秦洛感知不到的东西。

那是什么?地脉能量?古代残留的某种场?还是别的什么?

他不知道。但他知道,这个圜丘不只是一个避难所。

它是一个起点。

身旁,北斗已经睡着了,呼吸平稳深沉。前腿的伤口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出异样。

秦洛伸手,摸了摸牧羊犬温暖的后背。

“晚安。”他低声说。

然后他也闭上眼睛,让疲惫和疑问一同沉入黑暗。

而在他的贴身口袋里,那颗乳白色的珠子,正散发着恒定的微温,像一颗微缩的、沉睡的星辰。

石壁上的北斗七星刻痕,在午夜某个时刻,齐齐闪烁了一下。

微弱如烛火将熄。

但北斗在睡梦中动了动耳朵。

仿佛听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