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部分:深院初入
(一)
暮春的雨,细密如针,无声地浸湿了青石板路,也浸湿了轿夫们的肩头和那顶略显简朴的花轿。轿子里的沈清辞,指尖微微蜷缩,握着一方素净的帕子,大红盖头下的世界一片混沌的暗红,唯有轿身规律的晃动和窗外淅沥的雨声提醒着她,她正被送往一个全然陌生的命运。
她的人生,前十八年虽家道渐落,却也宁静。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官,母亲早逝,家中虽无泼天富贵,却也诗书传家,给了她一方小小的天地和满腹无法言说的细腻心思。如今,这方天地被彻底抽离,只因家族需要倚仗侯府之势,而她,沈清辞,成了那根最微不足道、却也必要的纽带。
花轿从侧门抬入,并未有想象中的喧天锣鼓。侯府深似海,连纳新妇都显得如此沉寂而克制。流程繁琐却高效,像演练过无数遍。喜婆的嗓音带着职业性的喜庆,却透不出多少真心。拜堂,行礼,一切都在一种近乎肃穆的氛围中完成。她甚至没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那位夫君的存在,只依稀瞥见一抹挺拔的红色身影,以及那双扶着她的手,稳定,却冰凉,没有丝毫温度。
新房倒是宽敞华丽,雕梁画栋,陈设精美,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侯府的底蕴与规矩。红烛高燃,映照着满室的喜庆红色,却奇异地驱不散那股子沁入骨髓的冷清。丫鬟们屏息静气,动作轻巧地伺候她卸下繁重的头冠服饰,换上柔软的寝衣。她们称她“夫人”,语气恭敬,眼神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距离。
她独自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沿,听着更漏一声声滴答,时间变得格外漫长。盖头早已被取下,她得以打量这间将可能囚禁她一生的牢笼——精致,却毫无生气。
不知过了多久,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。门被推开,带着一丝微凉的夜气和淡淡的酒气。
他来了。
沈清辞的心下意识地揪紧,垂着眼,不敢直视。
谢允之走了进来。他已换下喜服,穿着一身暗纹常服,更显得身姿颀长,面容俊朗。只是他的眼神过于平静,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,映不出半点新婚该有的涟漪。他走到她面前,停下,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,像是审视一件新得的、却并非急切想要的物件。
“累了就安置吧。”他的声音低沉悦耳,却如同他的眼神一般,没有情绪。
没有温存的话语,没有对新妇的好奇,甚至没有一句客套的关怀。仿佛这只是一项必须完成的程序。
沈清辞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声音细若蚊蚋。
接下来的事情,对她而言更像是一场模糊而令人不适的梦。他吹熄了大部分蜡烛,只留远处一盏昏暗的灯盏。帐幔落下,隔绝了外界微光。他的动作并不粗暴,甚至可以说是循规蹈矩,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和机械。她像一朵被骤雨打湿的花,僵硬地承受着,指尖死死攥着身下的锦被,感受不到丝毫属于新婚夜的缱绻与温暖,只有一种被侵入的屈辱和漫无边际的孤独。他似乎只是为了履行传宗接代的义务,完成后便起身,自行清理,重新披上外衫。
“明日还需向母亲请安,早些歇息。”他留下这句话,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,便转身离开了新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