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7 22:44:46

第一章

决裂后的第四年,我和顾承在医院走廊擦肩而过。

他是陪着怀孕新欢做产检的体贴丈夫。

我是拿着病危通知书、形销骨立的孤独患者。

擦身而过时,我们谁也没有回头。

直到我为了捡起地上的一枚硬币,挡住了他的路。

看着我为了几块钱弯腰的穷酸样,他揽紧了怀里的人,厌恶地开口:

“五十万这么快花完了?一个硬币都要捡,真是丢尽了顾家的脸!”

“许音,能不能别出现在我面前恶心我?”

而我只是紧紧攥着那枚硬币,朝他笑了笑。

“借过,我这就滚。”

爱恨两清,当年的真相我也无意再提。

但这枚硬币,加上我兜里的零钱,正好够我付清寄出那七封遗书的快递费。

1

医院走廊的灯光有些刺眼。

顾承的皮鞋尖停在我的手背上。

鞋底碾动。

我的指关节发出咔嚓的声响。

硬币就在我的指缝里。

我没有松手。

顾承低下头,看着我。

“松手。”

我摇了摇头。

“这钱对我很重要。”

顾承笑了一声。

他加重了脚下的力道。

“许音,你现在连乞丐都不如。”

我感觉不到太多的痛。

癌症晚期的骨痛早就盖过了皮肤的痛觉。

我只是机械地重复。

“借过。”

顾承怀里的女人叫林婉。

她穿着白色的孕妇裙,手捂着鼻子。

“阿承,让她走吧,她身上的味道好难闻,像是死老鼠味。”

顾承收回脚。

他在地上蹭了蹭鞋底。

“确实臭。”

我收回手。

手背上是一块青紫的淤痕。

我把硬币放进外套口袋。

口袋里只有十二块钱。

加上这一块,十三块。

正好够寄那七封信。

我扶着墙站起来。

膝盖处发出牙酸的摩擦声。

我低着头,想从他们身边绕过去。

顾承伸出手,拦住了我的路。

“谁准你走了?”

我抬起头。

“还有事吗?”

“给婉婉道歉。”

我看着林婉。

她躲在顾承怀里,眼神里满是挑衅。

“为什么?”

“你挡了她的路,你身上的穷酸气冲撞了她肚子里的孩子。”

顾承理所当然地说道。

我深吸了一口气。

肺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。

我不能纠缠。

快递员五点半下班。

现在五点十分。

我必须去寄信。

那是留给顾承最后的东西。

于是我弯下腰。

朝着林婉鞠了一躬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林婉笑出了声。

“阿承,你看她,像不像一条狗?”

顾承冷冷地看着我。

“她本来就是一条为了钱摇尾乞怜的狗。”

“当年为了五十万,她能卖了自己。”

“现在为了一块钱,她能当众下跪。”

我直起腰。

眼前一阵发黑。

我扶住墙壁。

“我可以走了吗?”

林婉拉了拉顾承的袖子。

“阿承,别让她走了,我听说有些穷人会有传染病,她刚才离我那么近,万一传染给宝宝怎么办?”

“带她去检查一下吧。”

顾承点了点头。

“有道理。”

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。

“跟我走。”

我挣扎了一下。

“我不去,我有急事。”

“急着去捡垃圾?”

顾承没有理会我的挣扎。

他的力气很大。

我的手腕像是要断了一样。

我被他拖着,踉跄地跟在后面。

“顾承,求你,放开我。”

“我真的有事。”

“我把硬币给你,我不捡了。”

我掏出口袋里的硬币,递给他。

顾承一挥手。

硬币飞了出去。

滚落到角落的下水道缝隙里。

我还要去捡。

顾承死死拽着我。

“许音,你少在我面前演戏。”

“你想碰瓷讹钱?”

“今天不检查清楚,你别想离开医院半步。”

2

顾承把我拖到了妇产科的VIP候诊室。

他把我也扔在了椅子上。

林婉坐在他对面,拿着镜子补妆。

“阿承,我渴了。”

顾承立刻站起来。

“我去买水。”

林婉拦住他。

眼神飘向我。

“让许小姐去吧。”

“毕竟她刚才吓到我了,跑个腿也是应该的。”

顾承看向我。

“听到没有?”

“去买水。”

我坐在椅子上,手按着胃部。

那里像是有把刀在绞。

“我不去。”

顾承走过来。

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。

甩在我的脸上。

钞票锋利的边缘划过我的眼角。

“嫌少?”

“去买一瓶依云,剩下的归你。”

纸币掉在地上。

我看着那张钱。

如果是以前,我会捡起来撕碎扔他脸上。

但现在。

我想到了刚才滚进下水道的那枚硬币。

快递费不够了。

我弯下腰。

捡起了那张钱。

“好,我去。”

顾承发出一声嗤笑。

“果然是贱骨头。”

我拿着钱,走出候诊室。

走到自动贩卖机前。

我买了一瓶水。

找零九十五块。

我把零钱攥在手心里。

这下够了。

即使加上加急费也够了。

我拿着水往回走。

走廊尽头走来一个贵妇人。

是顾承的母亲,李梅。

她看见了我。

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。

她冲过来。

扬起手。

“啪!”

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。

我被打得撞在墙上。

手里的水掉在地上。

滚到了她的脚边。

李梅指着我的鼻子。

“你这个扫把星!你还敢缠着顾承?”

“你是想害死他吗?”

我捂着脸。

口腔里满是血腥味。

“我没有。”

“还敢顶嘴!”

李梅抬起脚,踢在我的小腿上。

那里正是癌细胞侵蚀最严重的地方。

剧痛让我瞬间跪在了地上。

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。

我张着嘴,发不出声音。

李梅居高临下地看着我。

“当年拿了钱滚蛋,现在钱花光了又想回来?”

“我告诉你,顾家的大门你这辈子都别想进!”

“婉婉肚子里怀的可是顾家的金孙。”

“你要是敢动什么歪心思,我扒了你的皮!”

这时候,顾承和林婉听见动静走了出来。

林婉看见这一幕,惊呼一声。

“伯母,您别生气。”

她走过来,扶住李梅。

然后一脸无辜地看着我。

“许小姐,你怎么惹伯母生气了?”

“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?”

我趴在地上。

手指抠着地砖缝隙。

那一巴掌打得我耳鸣。

我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。

我只看见顾承走了过来。

他看着地上的水瓶。

又看着我。

“水呢?”

我指了指李梅脚边。

顾承看了一眼。

“弄脏了。”

“再去买。”

我抬起头,看着他。

“我没钱了。”

“刚才找的钱呢?”

我攥紧了拳头。

那是寄信的钱。

“那是我的。”

顾承蹲下身。

掰开我的手指。

把那九十五块钱抠了出来。

“用的我的钱,找零也是我的。”

“许音,做人要有底线。”

他站起身,把钱递给林婉。

“拿着,去买两杯咖啡,这钱脏,别放钱包里。”

林婉笑着接过去。

“谢谢阿承。”

我看着他们。

眼泪流不出来。

身体里的水分都快被病痛耗干了。

我撑着地,想要站起来。

李梅一脚踩在我的裙角上。

“去哪?”

“把地上的水擦干净。”

“医院是公共场所,别在这丢人现眼。”

我看着那瓶水。

盖子摔开了。

水流了一地。

我脱下外套。

那是这四年我买的唯一一件新衣服。

用来当寿衣的。

我用外套擦干了地上的水渍。

然后把湿透的外套抱在怀里。

“现在,我可以走了吗?”

李梅厌恶地挥了挥手。

“滚远点。”

我转身就走。

身后传来林婉的声音。

“伯母,您看她那个样子,像是得了绝症似的。”

顾承冷冷地回了一句。

“祸害遗千年,她这种人,比谁命都长。”

3

我走到了医院大厅。

时钟指向五点二十。

还有一个快递点在急诊大楼。

我必须赶过去。

我摸了摸口袋里的信。

那是七封信。

写了我这七年的每一天。

从确诊,到治疗,到绝望。

还有我对顾承的爱。

我想在他结婚前,把这些告诉他。

不是为了挽回。

只是不想让他恨我一辈子。

我加快了脚步。

突然,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
“站住!”

是保安。

两个保安冲过来,按住了我的肩膀。

“许小姐,请跟我们走一趟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顾先生怀疑你偷了林小姐的项链。”

“我没有。”

“有没有搜过身才知道。”

他们不由分说,架着我就往回走。

我拼命挣扎。

“放开我!我没偷!”

“我真的赶时间!”

“让我去寄个快递,寄完我就回来!”

没人理我。

大厅里的人都在看我。

指指点点。

“看着挺清秀的,怎么是个小偷?”

“知人知面不知心啊。”

我被拖回了妇产科。

顾承站在门口,脸色阴沉。

林婉在哭。

“那可是阿承送我的订婚礼物,价值三百万呢。”

“刚才只有许小姐靠近过我。”

顾承看着我。

“交出来。”

我大口喘着气。

“我没拿。”

“搜。”

顾承对保安下令。

保安粗暴地扯开我的包。

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。

几张皱巴巴的纸巾。

一瓶止痛药。

一个破旧的钱包。

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。

信封上写着:顾承亲启。

没有项链。

林婉愣了一下。

“怎么会没有?”

“是不是藏在身上了?”

李梅走上来。

“脱了搜!”

“这种女人,不知廉耻,什么地方都敢藏东西。”

我抱紧了怀里的湿外套。

“不要。”

“我真的没拿。”

“你们可以报警,让警察来搜。”

顾承走上前。

一把扯掉我的外套。

我的毛衣很旧,起了球。

因为化疗瘦得皮包骨头。

锁骨深陷,像个骷髅。

顾承的目光顿了一下。

似乎被我的消瘦惊到了。

但很快,他又恢复了冷漠。

“脱。”

“别让我说第二遍。”

我看着他。

这就是我爱了十年的男人。

曾经他说,绝不让任何人欺负我。

现在,他在大庭广众之下,逼我脱衣服。

我颤抖着手,掀起毛衣下摆。

露出满是针眼的腰腹。

还有那个触目惊心的手术疤痕。

那是切除部分胰腺留下的。

林婉尖叫了一声。

“好恶心!”

“那是吸毒留下的针眼吧?”

李梅也捂住了嘴。

“天呐,顾承,你看看,这就是你以前喜欢的女人。”

“是个瘾君子!”

顾承盯着那些针眼。

眼神变得更加厌恶。

“许音,你拿着那五十万,就是去吸毒了?”

我放下毛衣。

“那是打止痛针留下的。”

“止痛针?什么病需要打这么多止痛针?”

“你要死了吗?”

顾承嘲讽道。

我没有说话。

就在这时,林婉突然叫道。

“哎呀,项链在包里夹层里!”

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项链。

“对不起阿承,是我记错了。”

我也松了一口气。

蹲下身,去捡地上的东西。

止痛药滚到了顾承脚边。

我想去捡。

顾承一脚把药瓶踢开。

药瓶撞在墙上,碎了。

白色的药片洒了一地。

那是吗啡片。

我最后的救命药。

我看着那些药片。

心如死灰。

我捡起那个牛皮纸信封。

这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了。

我拍了拍信封上的灰。

准备离开。

顾承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。

“那是什么?”

他指着信封。

“那是我的信。”

“写给谁的?”

“顾承亲启”四个字很显眼。

他看见了。

“给我的?”

他伸出手。

“拿来。”

我把信封藏在身后。

“不。”

“这是我要寄给你的。”

“现在还没寄出去,就不属于你。”

顾承冷笑。

“给我写信要钱?”

“还是写信骂我?”

“许音,你这种人的把戏我见多了。”

他一步步逼近。

“拿来。”

我退到了墙角。

“求你了,别看。”

“至少现在别看。”

“等我走了,等快递寄给你,你再看。”

顾承失去了耐心。

他抓住我的肩膀。

另一只手去抢信封。

“给我!”

“不给!”

我也发了疯似的挣扎。

这是我最后的尊严。

我不许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我的遗书。

我不许林婉和李梅看我的笑话。

撕拉——

信封被撕破了。

七封信散落出来。

白色的信封上,用红笔写着编号。

第一封,第二封......第七封。

每一个信封上都写着两个字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