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7 14:51:51

淑妃林婉清被废入暴室的消息,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,以乾清宫为中心,向着整个后宫乃至前朝迅猛席卷而去。金碧辉煌的宫阙之下,暗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涌动。

云止回到冷宫,那面斑驳的墙壁上,属于“淑妃林婉清”的脉络已被一道深刻的划痕贯穿,旁边标注了“已废,暴室”。然而,她心中并无多少轻松。扳倒一个淑妃,不过是撕开了这脓疮的第一层。空气中弥漫的不安与审视,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。

最先感受到这余波冲击的,是贵妃苏玉茹。

“哐当——”

华美的宫殿内,又一套上好的官窑瓷盏在地上粉身碎骨。苏玉茹胸口剧烈起伏,美艳的面容因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而扭曲。

“废物!都是废物!”她尖声斥骂着跪满一地的宫人,“林婉清那个蠢货!自己作死也就罢了,竟险些将本宫也拖下水!”

她一想到德禄招供时提及的“作坊”、“汞料”,后背就沁出一层冷汗。尚功局作坊由其兄长督管,若陛下深究下去……纵然她兄长位高权重,也难逃失察之罪!而这一切,都源于那个该死的云止!

“娘娘息怒。”心腹大宫女战战兢兢地劝慰,“好在陛下并未深究作坊之事,想来也是顾及娘娘和国舅爷的颜面……”

“颜面?”苏玉茹冷笑,护甲深深掐入掌心,“陛下今日能因颜面放过,他日就能因其他缘由重提!云止那个贱人,留不得了!她今日能扳倒林婉清,明日就能将矛头指向本宫!”

她焦躁地在殿内踱步,眼神阴鸷。“去!给父亲递话,让他的人在朝中加紧动作,绝不能让林家倒得太痛快!把水搅得越浑越好!另外……”她停下脚步,压低声音,“给暴室那边递个信,本宫不想再听到林氏的任何声音。”

她要趁乱,将所有的隐患一并清除。

“是。”宫女连忙应下,匆匆离去。

苏玉茹走到窗边,望向冷宫的方向,眼中杀机毕露。“云止,本宫倒要看看,你能得意到几时!”

与此同时,安嫔陈玉瑾听闻消息后,在自己宫中对着雪团儿生前最爱的软垫,默默垂泪许久。大仇得报,却无多少快意,只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与深入骨髓的寒意。她吩咐宫人紧闭宫门,谢绝一切访客,仿佛要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。唯有在无人时,她才会拿出纸笔,将一些零碎的见闻记录下来,她知道,这些东西,或许有一天,能帮到那个身处漩涡中心的冷宫女子。

太医柳青则在太医院中,感受到了同僚们异样的目光。有敬佩,有疏远,更有深深的忌惮。他协助云止验毒、参与御前对质之事已然传开,他已被无形中打上了“冷宫”一系的标签。院判甚至特意找他“谈心”,言语间满是告诫,让他“谨守本分,莫要卷入是非”。柳青心中苦笑,他知道,从他将那些硫磺、碘化钾偷偷带给云止的那一刻起,他就已经无法抽身了。他看着自己药箱中那卷《本草衍义》,眼前浮现的却是云止操作实验时那冷静专注的侧脸,心中五味杂陈。

而处于风暴眼的云止,在冷宫中迎来了赵忠贤的第三次到访。

这一次,赵忠贤身后跟着的太监,手中捧着的不再是赏赐,而是一摞厚厚的、散发着陈旧墨香和淡淡霉味的卷宗。

“云娘娘,”赵忠贤的神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,他甚至挥手屏退了左右,独自与云止立于殿中,“陛下有旨,吴美人一案,娘娘居功至伟。”
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那摞卷宗,声音压得极低,仿佛怕惊扰了什么:“陛下念及娘娘忠心可嘉,特命老奴,将一些陈年旧档,交由娘娘……‘整理’。”

云止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摞卷宗最上方露出的标签,上面赫然写着——【承德七年,巫蛊案】!

她的心脏猛地一缩,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耳边奔流的声音。来了!皇帝终于将巫蛊案的卷宗,送到了她的面前!

这不是奖赏,这是试探,是诱惑,也是一个更深、更危险的漩涡!

赵忠贤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,缓缓道:“陛下说,此案关系重大,卷宗繁杂,或有疏漏之处。娘娘心思缜密,善于观察推断,或可……从中发现一些,当年未曾留意到的细节。”

话说得冠冕堂皇,但其下的含义,两人心知肚明。皇帝是要借她之手,重新审查巫蛊案!他要看看,她这个“局内人”,能用她那套“观察推断”之法,从这些故纸堆里,找出些什么!他是在给她机会,更是在逼她表态,逼她沿着他划定的路线走下去。

云止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悸动,伸出手,指尖微微有些颤抖,但最终还是稳稳地接过了那摞沉重的卷宗。

“臣妾,领旨。”她的声音依旧平静,但只有她自己知道,这平静之下,是怎样的惊涛骇浪。

赵忠贤深深看了她一眼,那眼神复杂难明,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:“娘娘,保重。”说罢,转身离去。

殿内重归寂静。

云止抱着那摞冰冷的卷宗,走到窗下,就着天光,轻轻拂去封面上的灰尘。【承德七年,巫蛊案】。这几个字,如同烧红的烙铁,烫在她的心上。

她沉默良久,终于,缓缓翻开了第一页。

泛黄的纸张上,是工整却冰冷的馆阁体,记录着当年所谓的“罪证”:于凤仪宫搜出的桐木人偶,上书皇帝名讳与生辰八字,周身插满银针;涉案宫人的口供;以及……原主云止“认罪”的供状。

字里行间,充满了仓促、矛盾与强行拼凑的痕迹。

云止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,掠过每一行字,每一个细节。

人偶的布料……针脚的走向……朱砂的成色……口供中前后不一的时间线……

她的指尖,在一个记录着“见证搜查”的太监名字上停顿了一下——王德顺。这个名字,似乎有些眼熟……是了,采荷曾经提过,当年案发前,有个面生的嬷嬷出入过凤仪宫,而那个嬷嬷,好像就和这个王德顺有关联?

线索,如同散落的珍珠,开始在这尘封的卷宗中,若隐若现。

她知道,从她接过这摞卷宗的那一刻起,她与皇帝之间那层虚伪的平静便被彻底打破。她正式踏入了为自己翻案的危险征程。

前路,是更深的迷雾,更险的陷阱。

但她别无选择。

夜色渐深,冷宫中,只有油灯如豆,映照着云止伏案研读卷宗的、孤直而坚定的身影。

宫墙之外,不知何处,传来一声凄厉的乌鸦啼叫,划破了死寂的夜空。

余波未平,更大的风暴,正在历史的尘埃中,悄然酝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