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5 22:45:33

他俯下身,凑近沈砚的耳边,压低了声音。

"她身上全是我的印子。"

"她的每一寸皮肤,我都吻过,都尝过。"

"你呢?"

"你连她的手都没牵过吧?"

沈砚的眼眶红了,那只完好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屈辱。

"我会杀了你……"他的声音在发抖,"我会……"

"杀了我?"萧烬直起身,垂眸看着他,像是在看一只蝼蚁,"你凭什么?"

他转过身,背对着沈砚,声音凉凉的。

"沈公子,你知不知道,我为什么不杀你?"

沈砚没有说话。

"因为我想让你活着。"萧烬说,"活着看她怎么一步步爱上我。"

他顿了顿,侧过头,露出半边脸。

"比起死,这样是不是更难受?"

沈砚浑身都在发抖。

不知道是因为愤怒,还是因为恐惧。

萧烬没有再看他,抬脚往外走。

走到门口的时候,他忽然停下。

"对了。"他的声音淡淡的,"她现在是我的皇后。"

"普天之下,最尊贵的女人。"

"你高攀不起。"

说完,他迈步离开。

脚步声渐渐远去,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。

萧烬穿过那条狭长的甬道,日光从墙头漏下来,切成一道道细长的光柱。

他走得不快。

甬道尽头有一口井,井边放着木桶,木桶里盛着水,不知是谁打的。

他停下来。

袖口沾了一点血,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蹭上的。暗红色的,洇在玄色的袍子上,不仔细看看不出来。

萧烬盯着那块血迹看了一会儿。

然后他舀了一瓢水,把手伸进去。

水是凉的,带着井底特有的阴寒。他的手指在水里泡着,骨节一根根舒展开,指缝里有淡红色的东西洇出来,很快散进水里,看不见了。

他洗得很慢。

指甲缝,指节褶皱,掌心的纹路,每一处都反复搓过。

水已经换了三遍。

萧烬还是觉得不干净。

那股血腥气像是渗进了皮肉里,怎么洗都洗不掉。沈砚那声闷哼还在耳边,黏腻腻的,像夏天捂馊的饭。

他忽然有点想吐。

胃里空落落的,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挖走了,留下一个洞。每次从那个院子里出来都会这样,持续小半个时辰,然后慢慢消退。

水瓢被他放回桶里,发出一声轻响。

萧烬抬起手,对着光看了看。

骨节分明,指甲修剪得很整齐,看起来干干净净的,像一双很正常的手。

沈砚说他是个疯子,他确实是。

从小就是。

崔府那些下人背地里怎么叫他来着?野狗崽子、杂种、贱骨头……他都记得,一个字都没忘。

后来他爬上来了,踩着尸山血海爬上来,坐到了那把椅子上。那些骂过他的人,有的跪在他脚下磕头,有的被他亲手送进了黄泉。

造过多少杀孽?他不记得了。

萧烬把手收回袖子里。

太阳晒在身上,暖洋洋的,他却觉得冷,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那种冷。

他继续往前走。

穿过甬道,穿过角门,穿过两道宫墙,眼前的景色渐渐变了。

青灰色的砖墙换成了朱红色的廊柱,阴沉的光线换成了明亮的日光。有宫女端着托盘经过,见了他纷纷低头行礼。

玄昭殿快到了。

萧烬停下脚步。
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摆,又抬手闻了闻袖口。

血腥气已经淡了,掺着井水的凉意,勉强能盖过去。

可他还是没有立刻进去。

他站在廊下,看着那扇半掩的门,忽然有点不想进。

里面是皎皎。

她可能正在翻那些账本,可能正在逗那只猫,可能正歪在榻上打盹,腮边压出一道红印子。

他想起方才对沈砚说的那些话。

炫耀吗?

可那又怎样呢。

她到底不爱他。

萧烬忽然笑了一下,很短,一闪就没了。

他站在那里,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落在地上,孤零零的。

过了一会儿,他抬脚进去了。

……

崔皎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个下午的。

她躺在床上,眼睛肿得像核桃,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些画面。

沈砚的血。

萧烬的笑。

还有那些话。

"她身上全是我的印子。"

"她的每一寸皮肤,我都吻过,都尝过。"

她猛地翻身,趴在床沿干呕起来。

什么都吐不出来,只有酸水往上涌,烧得嗓子疼。

傍晚的时候,门外响起脚步声。

崔皎皎的身子僵了一瞬。

她认得这脚步声。

不疾不徐的,带着点懒散,偏偏每一步都踩得很稳。

是萧烬。

她闭上眼睛,把脸埋进枕头里,假装睡着了。

门被推开。

脚步声近了,停在床边。

"皎皎?"

他的声音低低的,带着几分温柔。

和今早在那个院子里判若两人。

崔皎皎没有动。

她不敢动。

她怕自己一睁眼,就会控制不住地尖叫,控制不住地问他为什么。

"睡着了?"

萧烬在床边坐下,手指拂过她的发丝,动作很轻。

"嬷嬷说你今天不舒服,饭也没用。"

"我让侍女煮了粥,你醒了记得喝一点。"

崔皎皎攥紧了被子。

手心全是汗。

萧烬的手从她发丝滑到脸颊,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颧骨。

"皎皎。"他又叫了一声。

声音还是那样温柔。

可崔皎皎只觉得恶心。

那只手,今早还捏着沈砚的下巴,逼他抬头听那些话。

那张嘴,今早还在说那些污秽的、炫耀的、残忍的话。

现在却用同样的嘴,同样的手,来对她温柔。

她忍不住了。

"别碰我。"

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。

萧烬的手顿住了。

空气凝固。

崔皎皎睁开眼睛,侧过头,看着他。

萧烬就坐在床边,逆着光,看不清表情。

可她能感觉到他在看她。

那道目光落在她脸上,沉甸甸的。

"皎皎?"他开口,语气还是温和的,"怎么了?做噩梦了?"

"你骗我。"

崔皎皎的声音在发抖,眼眶又开始发酸。

"你骗我说沈砚走了,离开京城了。"

"可他根本没走。"

"他在那个院子里,被你……"

她说不下去了。

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,一个字都挤不出来。

萧烬沉默了。

沉默了很久。

久到崔皎皎以为他不会说话了。

然后他笑了一声。

很轻的笑,听不出什么情绪。

"你去了那里。"

他说,语气平平的,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
"你都看见了。"

崔皎皎盯着他,眼泪终于流了下来。

"为什么?"她问。

"沈砚他……他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。"

"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?"

萧烬没有立刻回答。

他低下头,看着自己的手。

那只手骨节分明,修长有力,此刻却微微蜷着,像是在克制什么。

"因为我嫉妒他。"

他说,语气轻描淡写的。

崔皎皎愣住了。

"什么?"

"嫉妒。"萧烬抬起头,看着她,"你不懂这个词吗?"

"可你……你是帝王。"崔皎皎不明白,"你有天下,有江山,有一切……你嫉妒他什么?"

"帝王又如何?"

萧烬突然抓住她的手腕,力道大得吓人。

"帝王不还是和从前那个马奴一样?"

"得不到你一个正眼。"

崔皎皎的心猛地揪紧。

"我没有……"

"你没有?"萧烬打断她,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,"你没有?"

他抓住她的肩膀,把她按在床上,俯下身来。

那张脸离得太近了。

近得她能看清他眼底的血丝,能看清他眼睛里翻涌的东西。

那是疯狂。

是压抑太久、终于喷涌而出的疯狂。

"从前我是马奴的时候,就只能看着你和沈砚并肩而立。"

他的声音低下去,压抑着什么,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。

"看着你和他湖边垂钓。"

"京郊围猎。"

"共赏西山红叶。"

"你们骑着马从我面前经过,你笑得那样开心,看都没看我一眼。"

"而我呢?"

他的手指掐进她的肩膀,疼得她倒抽一口气。

"我永远站在你身后,低着头,弯着腰,做一条下贱的狗。"

"萧烬……"崔皎皎的眼泪流得更凶了,"你弄疼我了……"

萧烬的动作顿了一下。

他垂眸看着自己掐在她肩上的手,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。

可他没有松开。

"我以为我当了皇帝就能不一样。"他继续说,声音哑得厉害,"我以为我把你抢过来,你就是我的了。"

"可你还是会想起他。"

"你穿着嫁衣的样子那么好看,可那是嫁给他的嫁衣。"

"你绣了那么久的绣囊,是给他的绣囊。"

"我带你骑马、给你买糖、陪你看花灯……我做了那么多,你看我的眼神还是淡淡的。"

"可你看他呢?"

他的眼眶红了。

崔皎皎从来没见过萧烬这个样子。

他永远是冷的,沉的,喜怒不形于色的。

可现在他像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,所有的伪装都碎了。

"你和他做过的事,我带你做了一遍又一遍。"

他的声音开始发颤。

"可你能保证不会想起他吗?"

"你能保证吗?"

"你骑马的时候会不会想起和他一起骑马?"

"你垂钓的时候会不会想起和他一起垂钓?"

"崔皎皎……"

他猛地松开她,往后退了一步,像是被烫到一样。

"你说得对,我就是下贱。"

他的声音苦涩得像泡了一夜的黄连。

"我脏,我恶心,我当了皇帝还要去折磨一个手无寸铁的人。"

"可我没办法。"

"我看见他就想起从前,想起我跪在地上、他和你有说有笑从我面前走过的样子。"

"我受不了。"

"我真的受不了。"

他转过身去,背对着她。

肩膀在抖。

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。

"这颗心烂了,皎皎。"

他说,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。

"从第一次见到你,就开始烂了。"

"烂到现在,肠穿肚烂,腐朽见骨。"

"可我还是要咽下去。"

"哪怕是毒药,我也认了。"

崔皎皎躺在床上,泪流满面。

她听懂了他的话。

每一个字都听懂了。

可她不明白。

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。

不明白他的爱为什么是这样的。

她想恨他。

可看着他颤抖的背影,她又恨不起来。

她想逃。

可她的腿软得像棉花,一动都动不了。

她什么都做不了。

只能躺在那里,看着他,哭。

萧烬站了很久。

久到崔皎皎以为他会一直站下去。

然后他转过身来。

他的眼眶是红的,可没有眼泪。

脸上的表情重新收敛起来,变回那副冷淡的样子。

"沈砚我不会放。"

他说,语气平平的,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。

"你也不要想着去救他。"

"这座宫里每一个人都是我的眼线,你走一步我都知道。"

"乖乖待在玄昭殿,什么都不要做。"

"我会对你好的。"

"只要你听话。"

说完,他转身离开。

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
门合上了。

殿内重新安静下来,安静得吓人。

崔皎皎躺在床上,盯着帐顶,眼泪还在往下流。

可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了。

是为沈砚?

还是为萧烬?

或者……是为她自己?

她问自己:你还爱他吗?

没有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