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东没说话。
他把双肩包往床上一扔,包里的硬物砸在床板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这姑娘长得确实带劲。
刚才在巷子里黑灯瞎火的没看清,这会儿在灯底下,那股子媚劲儿根本藏不住。
怪不得那两个骑摩托的要把她往巷子深处拖。
红颜祸水。
古人诚不欺我。
林东拉过那把唯一的椅子,反着坐下,下巴搁在椅背上,盯着她。
“坐啊。”
林东下巴朝床扬了扬。
“站着干嘛?当门神?”
女孩身子颤了一下。
她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,只敢沾个边,双手绞在一起,指节用力得发白。
惊魂未定。
林东从兜里掏出那包压扁的红双喜,想抽,看了一眼这只有几平米的密闭空间,又塞了回去。
憋得慌。
空气里除了霉味,现在又多了一股淡淡的幽香。
是从她身上飘过来的。
并不是那种廉价的洗发水味,很好闻,让人忍不住想多吸两口。
“谢……谢谢你。”
女孩终于开口了。
声音很小,软糯糯的,带着点南方口音。
“不用谢。”
林东翘起二郎腿,脚尖一点一点的。
“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。虽然我没刀,但我有腿。”
女孩被他逗乐了,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弧度,但很快又消失不见。
气氛再次陷入沉默。
这孤男寡女的,共处一室,多少有点尴尬。
尤其是这环境。
墙皮脱落,床单泛黄,头顶的电扇转得要把房顶掀翻,发出嘎吱嘎吱的惨叫。
就在这时。
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阵异响。
林东愣了一下。
随即反应过来。
这破旅馆,隔音约等于零。
而且这种几十块钱一晚的地方,住的都是些什么人,干的都是些什么事,大家心知肚明。
林东咳嗽了一声。
他下意识地看向坐在床边的女孩。
女孩的脸瞬间红透了。
一直红到了耳根子。
她慌乱地低下头,双手死死抓着衣角,整个人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。
林东有点尴尬。
带个良家妇女来这种地方,确实不太体面。
“那个……”
林东刚想解释两句。
女孩突然站了起来。
动作幅度很大,像是为了掩饰什么。
“这房间太乱了。”
她低着头,根本不敢看林东。
“我……我帮你收拾一下。”
说完,她也不等林东回话,直接动手开始整理。
先把床单扯平,又把扔在床上的双肩包摆正,接着转身去擦那个积满灰尘的床头柜。
动作麻利。
一看就是干惯了活儿的。
“这种小旅馆……就这样。”
女孩一边擦桌子,一边小声说道。
似乎是在向林东解释,又似乎是在自我安慰。
“人杂,隔音差。老板也不管。”
“住这儿的,大多是附近工厂的小情侣,或者……”
她顿了一下,没往下说。
或者就是那些站街拉客的。
林东懂。
“你对这一带挺熟?”
林东看着她忙碌的背影,随口问道。
女孩点了点头。
“来了三年了。”
三年。
那也算是老莞城了。
“听口音不像本地人。”
“我是巴蜀的。”
女孩转过身,手里拿着一块不知从哪找来的抹布,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消退。
“我叫阮青青。”
“林东。”
林东报了名字。
“看你年纪不大,还在上学?”
阮青青摇摇头。
“早不上了。家里穷,还有弟弟要养。”
很标准的打工妹剧本。
但这气质,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流水线上熬出来的。
“多大了?”
“二十三。”
“霍,那是姐。”
林东笑了笑。
“我今年才二十二,刚毕业。”
阮青青有些意外地看了林东一眼。
大学生。
在这个满地都是初中毕业生的城中村里,大学生可是稀罕物。
“大学生怎么住这儿?”
“大学生也没钱啊。”
林东摊了摊手。
“我是来投奔老乡的。谁知道这地儿这么难找。”
“你要找哪?”
阮青青把抹布放下,理了理耳边的碎发。
“宏远电子厂。听说过没?”
阮青青眼睛亮了一下。
“宏远?我知道啊。”
“就在厚街那边,离这儿不远。坐几路公交车就到了。”
林东乐了。
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
本来还打算明天拿着那张写得像鬼画符一样的地址去问路,没想到这这就碰上个活地图。
“真知道?”
“骗你干嘛。”
阮青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
“我刚来莞城的时候,就在那个厂干过半年。后来嫌累,就换了。”
“那敢情好。”
林东一拍大腿。
“明天能不能麻烦你带个路?我不认路。”
其实他自己也能找。
鼻子底下长张嘴,一路问过去总能找到。
但有美女陪着,谁愿意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?
再说了。
潘华那小子要是看见自己领着这么个水灵的大美女去找他,下巴不得惊掉下来?
想想那场面就觉得爽。
必须得滋他一脸。
阮青青犹豫了一下,随即点了点头。
“行。反正我也没事。”
“你就当是……报答你今晚救我。”
“那我就不客气了。”
林东心情大好。
这好人好事果然没白做。
既省了路费,又赚了个导游,还顺带解决了一晚上的孤单寂寞冷。
值。
这时候,阮青青已经把桌子擦得锃亮。
她转身去铺床。
那床单本来皱皱巴巴的,被她两手一抖,铺得平平整整。
阮青青直起腰,转过身。
正好对上林东直勾勾的视线。
林东没躲。
男人嘛,看美女又不犯法。
但她并没有生气。
反而带着几分羞涩和……顺从?
林东心里咯噔一下。
有戏。
这种英雄救美的桥段,按照小说里的发展,接下来不就是以身相许吗?
而且这姑娘刚才也说了,要报答。
怎么报答?
大家都是成年人,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。
阮青青咬着嘴唇,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。
“不早了。”
她声音细若蚊蝇。
“你……你先去洗澡吧。”
“这儿热水限时,晚了就没了。”
“今晚早点睡。”
这暗示还不够明显吗?
让我先洗,洗干净了早点睡。
睡字还加了重音。
林东心中狂喜。
这莞城果然是男人的天堂。
刚落地就有这种艳遇。
潘华那小子混了几年还在拧螺丝,老子第一天就走上了人生巅峰。
这就叫实力。
“行。”
林东霍地站起来。
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。
“我洗得快。冲一下就行。”
“等我洗完了,你再洗。”
林东特意强调了“你再洗”三个字。
那意思很明确。
阮青青低着头,根本不敢接话。
手指不停地搅着裙摆。
这幅任君采撷的模样,更是看得林东火起。
他也不废话,从包里抓起毛巾就往外走。
这房间里没有独立卫生间,洗澡得去走廊尽头的公用澡堂。
“等我啊。”
林东走到门口,回头冲阮青青挤了挤眼。
“马上回来。”
阮青青没说话,只是轻轻点了点头。
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。
林东吹着口哨出了门。
心情好得像是中了彩票。
走廊里的霉味闻着都像是香水。
就连那个抠脚丫子的老板看起来都眉清目秀了不少。
阮青青站在房间里,听着林东的脚步声走远。
她慢慢松开了紧抓着衣角的手。
手心里全是汗。
她听懂了林东话里的意思。
那个眼神,那个语气,是个男人都会那么想。
毕竟在这种地方,孤男寡女,他又刚刚救了自己。
把自己给了他,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。
可是……
阮青青咬紧了牙关。
她不行。
至少现在不行。
她感激林东,但这不代表她可以这么随便地交出自己。
她来莞城三年,虽然混得惨,但有些底线一直守着。
哪怕是被房东赶出来,哪怕是差点被抢劫。
她叹了口气。
看着林东扔在床上的那件白色T恤。
上面沾了一大块血迹。
是刚才那个胖子被林东打得鼻血狂喷时溅上去的。
那么干净的衣服,脏了多可惜。
阮青青走过去,拿起T恤。
布料很新,应该是刚买不久。
这人为了救自己,把新衣服都弄脏了。
阮青青心里涌起一股暖流。
她从自己的包里翻出纸笔,趴在床头柜上,刷刷刷写了几行字。
把纸条压在林东的背包底下。
然后,她把那件脏T恤叠好,抱在怀里。
又看了一眼这个狭小破旧的房间。
“对不起。”
她轻声说了一句。
然后拉开门,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,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。
……
十分钟后。
林东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回来了。
他洗了个战斗澡。
虽然是凉水,但也浇不灭他心里的那团火。
甚至越洗越精神。
他推门进屋。
“我洗完了,该你……”
话说到一半,卡住了。
房间里空荡荡的。
床上没人。
椅子上没人。
连个鬼影子都没有。
林东愣住了。
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走廊。
没人。
林东骂了一句。
人呢?
刚才还在那含羞带怯地等自己,这一转眼就人间蒸发了?
难道去厕所了?
林东走进房间,想坐下等等。
刚沾到床,他猛地弹了起来。
不对。
自己的T恤不见了。
那件换下来的脏T恤,刚才明明扔在床尾的。
现在没了。
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全身。
林东感觉头皮发麻。
那件T恤的内兜里,缝着两百块钱。
那是他最后的家底。
为了防偷,他特意让老妈把钱缝在里面的。
平时根本舍不得拿出来。
只有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动。
现在,衣服没了。
钱也没了。
林东脑子里嗡的一声。
贼?
亏自己还把她当成小白兔,搞了半天自己才是那个傻逼大灰狼。
被耍了。
彻彻底底被耍了。
什么楚楚可怜,什么遭遇抢劫,搞不好都是演的。
就是为了骗自己这种刚出校门的愣头青。
林东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。
他抓起双肩包就要往外冲。
追!
必须追回来!
两百块钱啊!那是老子的命!
就在他抓起包的一瞬间。
一张纸条轻飘飘地落了下来。
正好掉在他脚背上。
林东动作一顿。
他弯腰捡起纸条。
字迹娟秀,工工整整。
“林大哥,谢谢你救了我。我看你衣服脏了,拿回去帮你洗洗。明天早上八点,我带你去宏远电子厂。衣服我也带过来还你。不见不散。——阮青青。”
下面还留了一串电话号码。
林东捏着纸条。
足足愣了一分钟。
原来不是偷钱。
是拿去洗了。
这他妈……
林东一屁股坐在床上,长出了一口气。
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。
吓死爹了。
只要不是被骗就好。
钱还在衣服里,她洗衣服的时候应该能发现吧?
发现了应该会还给我吧?
林东心里也没底。
但这字条留得挺真诚,不像是有假。
而且她要是真想跑,也没必要留个纸条多此一举。
林东把纸条折好,塞进裤兜里。
这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。
大起大落。
既然人走了,那“以身相许”这事儿自然也就泡汤了。
林东呈大字型躺在床上,看着天花板发呆。
心里空落落的。
有点失落。
也有点……庆幸?
要是真发生了点什么,明天这关系还真不好处。
林东翻了个身,用枕头捂住脑袋。
睡不着。
满脑子都是阮青青那张红透了的脸。
还有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。
这娘们,有点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