莞城的夏天热得邪乎。
柏油马路被晒得冒油,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香水混合着尾气发酵后的怪味。
林东站在汽车总站的出站口,随手把刚抽完的烟蒂丢进垃圾桶。
他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。
这座城市充满了欲望的味道。
嘴角不自觉地……不行,得控制表情。
林东扯了扯双肩包的带子,视线越过穿梭的车流,落在马路对面那片错综复杂的建筑群上。
城中村。
那里是无数打工人的第一站,也是梦想和现实交配产卵的地方。
房子密,房租低,鱼龙混杂。
正好适合现在的他。
摸了摸兜里仅剩的几十块钱,林东没犹豫,抬脚穿过马路。
明天再去找潘华那个傻波一。
这小子初中毕业就来进厂拧螺丝,说是混出了名堂,也不知道真的假的。
林东考上了大学,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,但他不觉得自己比潘华高贵。
大家都一样,都是来这座城市讨生活的。
走进巷子,光线瞬间暗了下来。
两边的握手楼几乎遮住了头顶的一线天,地面潮湿,墙角堆着发黑的垃圾。
前面不远处有家小旅馆,招牌上的霓虹灯坏了一半,剩下个“旅”字在那儿半死不活地闪。
就这儿了。
林东刚要迈步,身后猛地传来一声尖叫。
“你们别抢我包!”
声音尖细,带着惊恐,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,显得格外刺耳。
林东停下脚步,转身。
巷口。
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,死死拽着手里的皮包。
她身体后仰,脚下的高跟鞋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,整个人被拖得踉跄,却死活不肯撒手。
对面是两个骑摩托车的男人。
车没熄火,发动机轰轰响着,喷出一股股黑烟。
坐在后座的男人一只手揪着包带,另一只手搂着前面骑手的腰,满脸横肉都在抖动。
“死娘们,给老子松手!”
男人吼了一嗓子,手臂发力,想把包硬扯过来。
女孩被带得往前冲了几步,膝盖差点磕在地上,但那双手就像是长在包上了一样,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惨白。
“救命……抢劫啊!”
她喊破了音。
林东站在原地,没动。
他把手揣进裤兜,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。
这刚来莞城第一天,就遇上这种戏码。
比老家录像厅里放的港片带劲多了。
两个男人见女孩是个硬茬,耐心耗尽。
骑手把车把一歪,直接熄火,大长腿一跨,跳了下来。
抢包的那个也松了手,两人一左一右,把女孩堵在墙角。
那眼神……不对,那神态变了。
原本只是求财,现在多了点别的东西。
骑手是个瘦高个,染着黄毛,脸上坑坑洼洼。
他上下打量着女孩,舌头舔了舔嘴唇,笑得猥琐。
“哥,这小妞长得真水灵。”
抢包的胖子嘿嘿一笑,那双绿豆眼眯成了一条缝。
“确实不错,细皮嫩肉的。”
胖子往前凑了一步,伸手就要去摸女孩的脸。
“要不带回去爽爽?反正这巷子里也没人。”
女孩吓坏了。
她把夺回来的包紧紧抱在怀里,身体贴着墙壁,恨不得缩进墙缝里。
“求求你们……放过我……”
“钱给你们,包给你们,让我走……”
她把包往前一递,手抖得像是在筛糠。
胖子没接包。
他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腕,猛地往怀里一拉。
“现在给晚了!”
“跟哥几个玩玩,玩高兴了自然放你走。”
女孩尖叫,拼命挣扎,但在两个成年男人面前,她的力气小得可怜。
林东依旧没动。
他甚至想点根烟。
这世道就是这样,弱肉强食。
他不是圣人,也没想过当英雄。
就在这时,那个黄毛骑手无意间一转头,看见了站在阴影里的林东。
一个背着双肩包,穿着普通T恤的愣头青。
一看就是刚下车的雏儿。
黄毛顿时不爽了。
办正事的时候,旁边杵着个电线杆子,晦气。
“看什么看!”
黄毛指着林东,恶狠狠地骂道。
“小逼崽子赶紧滚!看你妈的热闹!”
林东掏烟的手停在半空。
原本平静的面容,瞬间冷了下来。
他这人有个毛病。
吃软不吃硬。
你可以无视他,但不可以骂他。
尤其是骂娘。
林东把烟塞回烟盒,慢条斯理地把双肩包卸下来,放在脚边干燥的地上。
然后,他抬起头,直视着黄毛。
“你说什么?”
黄毛愣了一下。
这小子是不是傻?
这种情况不跑,还敢顶嘴?
“老子让你滚!聋了?”
黄毛松开女孩,大步朝林东走来,一边走一边挽袖子。
“看来你是活腻歪了,想英雄救美是吧?老子今天就成全你。”
林东没退。
他反而迎着黄毛走了上去。
步子不大,但很稳。
“我问你。”
林东停在黄毛面前两步远的地方,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路。
“你看过你妈的热闹啊?”
空气凝固了一秒。
黄毛的大脑显然没处理过这种高级别的挑衅。
紧接着,怒火冲顶。
“操!找死!”
黄毛怒吼一声,抡起拳头,照着林东的面门就砸了下来。
这一拳带风,要是砸实了,鼻梁骨肯定得断。
林东没躲。
在拳头即将触碰到鼻尖的瞬间,他动了。
左手闪电般探出,精准地扣住了黄毛的手腕。
顺势一拧。
“啊!”
黄毛惨叫,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手腕的力道旋转。
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林东的右脚已经抬了起来。
正中靶心。
那一脚,快,准,狠。
踢在了所有男人的痛点上。
黄毛的惨叫声瞬间拔高了八度,变成了一种类似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发出的咯咯声。
他整个人弓成了一只大虾,双手捂着裤裆,脸涨成了猪肝色,直接跪在了地上。
武当派(捂裆派)传人,现世。
这一切发生得太快。
那边的胖子还抓着女孩的手,脸上的淫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。
看到同伴瞬间被秒杀,胖子傻了。
他松开女孩,从腰间摸出一把折叠刀,甩开刀刃,吼着冲了过来。
“练家子?老子弄死你!”
刀锋泛着寒光,直刺林东的小腹。
是个亡命徒。
林东神色不变。
他侧身避开刀锋,动作行云流水,仿佛演练过千百遍。
胖子一刀刺空,正要收势,林东的一记直拳已经轰了过来。
这一拳,没有任何花哨。
就是单纯的力量和速度。
“砰!”
一声闷响。
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胖子的面门上。
胖子连哼都没哼一声,两眼一翻,直挺挺地向后倒去。
鼻血狂喷,染红了衣领。
两秒钟。
两名歹徒,一跪一躺。
林东收回拳头,甩了甩手。
这胖子脸皮真厚,震得手疼。
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还在抽搐的黄毛,抬脚踩在他的肩膀上,稍微用力。
“刚才那句话,谁教你的?”
黄毛疼得冷汗直流,话都说不利索。
“大……大哥……我错了……我有眼不识泰山……”
“啪!”
林东反手就是一个耳光。
清脆响亮。
“我问你话呢。”
“没……没人教……我自己嘴贱……”
“啪!”
又是一巴掌。
“以后还看不看热闹了?”
“不看了……死也不看了……”
林东这才满意地收回脚。
他从兜里掏出那包红双喜,抽出一根叼在嘴里,点燃。
深吸一口,烟雾缭绕。
“跪着。”
林东指了指地面,“跪够半小时再滚。少一分钟,我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折。”
说完,他提起地上的双肩包,看都没看那边的女孩一眼,转身就走。
多管闲事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。
他还得找地儿睡觉。
刚走出没两步,衣角突然传来一股拉力。
林东回头。
那个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。
她两只手死死揪着林东的T恤下摆,浑身都在发抖,脸白得像纸。
头发乱糟糟的,遮住了半张脸。
“干嘛?”
林东皱眉。
这衣服可是他新买的,几十块钱呢,别给扯坏了。
女孩不说话,只是拼命摇头。
牙齿咬着下唇,都咬出血印子了。
那样子,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。
“松手。”
林东语气不善。
女孩不但没松,反而抓得更紧了。
指甲都要嵌进布料里。
“我让你松手。”
林东有些不耐烦,“人我已经帮你打跑了,包也保住了。你该干嘛干嘛去,早点回家睡觉,别跟着我。”
女孩还是不说话。
身体抖得更厉害了。
显然是刚才那一幕把她吓得魂飞魄散,现在还没缓过劲来。
这巷子又黑又乱,她一个女孩子,确实不敢自己走。
林东叹了口气。
真是麻烦。
“你是哑巴?”
女孩摇头。
“那你家在哪?赶紧回去。”
女孩低着头,声音细若蚊蝇。
“不敢……回……”
林东无语。
这叫什么事儿?
“那你报警。”
“没……没手机……”
林东翻了个白眼。
他也穷,连个小灵通都没有。
“那你想怎么样?就这么拽着我过夜?”
女孩没回答,只是死死抓着不放。
态度很明确:你去哪,我就去哪。
林东试着往前走了两步,女孩立马跟上,寸步不离。
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。
算了。
林东懒得跟她耗。
爱跟就跟吧,反正到了旅馆把门一关,她爱去哪去哪。
林东继续往前走。
女孩就这样揪着他的衣角,亦步亦趋。
两人一前一后,穿过昏暗的巷子,停在了那家“好再来”小旅馆门口。
推门进去。
一股霉味扑面而来。
前台坐着个地中海大叔,正在抠脚丫子,电视里放着雪花飘飘的节目。
见有人进来,大叔懒洋洋地抬起头。
视线在林东和女孩身上扫了一圈,露出一副“我懂”的表情。
“住宿?”
“嗯。”
林东把身份证拍在柜台上。
“最便宜的房。”
大叔把身份证拿起来看了看,又看了看躲在林东身后的女孩。
“带身份证了吗?”
他问的是女孩。
女孩把头埋得更低,摇了摇头。
“没身份证不好办啊……”
大叔拉长了音调,手指在柜台上敲了敲。
“最近查得严。”
林东眉头微皱。
“多少钱?”
大叔伸出一根手指。
“二十。”
“不是说十块吗?”
“那是单人。你们这俩人,不得加钱?再说了,没身份证我有风险的。”
林东刚想发作。
这明显是坐地起价。
他兜里满打满算就四十五块钱,明天还得吃饭坐车。
就在这时,一只白皙的手从他身后伸了出来。
手里捏着一张崭新的红色百元大钞。
“给。”
女孩的声音还在颤抖,但动作却快得惊人。
直接把钱拍在了柜台上。
那气势,和刚才唯唯诺诺的样子判若两人。
大叔愣了一下,随即乐开了花。
这年头,一百块可是大钱。
“好嘞!二楼203,热水限时供应啊。”
大叔麻利地找零,递给女孩一把钥匙。
女孩没接找回的零钱,抓起钥匙,拉着林东就往楼上跑。
好像后面有鬼在追。
林东被拽得一个踉跄。
这丫头,劲儿还不小。
上了二楼,走廊里的灯泡忽明忽暗,墙皮脱落得像癞蛤蟆皮。
203房间在走廊尽头。
女孩哆哆嗦嗦地插了好几次,才把钥匙插进锁孔。
“咔哒。”
门开了。
女孩把林东推进去,反手就把门关上,上了锁,还挂上了防盗链。
做完这一系列动作,她才像是被抽干了力气,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。
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
林东站在房间中央。
房间很小,除了一张床,就只有一个破旧的床头柜。
墙上的挂历是去年的。
林东随手按下墙上的开关。
滋啦——
头顶的白炽灯闪烁了两下,终于亮了起来。
刺眼的白光瞬间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。
林东眯起眼睛,适应了一下光线。
然后,他低下头,看向坐在门口地上的女孩。
这一看,林东愣住了。
之前巷子里太黑,加上头发遮挡,他没看清这女孩的长相。
现在,灯光毫无保留地照在她脸上。
女孩正抬起头,惊魂未定地看着他。
头发有些凌乱地散在肩头,几缕发丝黏在满是冷汗的额头上。
那张脸只有巴掌大,皮肤白得近乎透明,在这昏黄破旧的房间里,竟然泛着一种瓷器般的光泽。
五官精致得像是画出来的。
尤其是那双眼睛,大而明亮,此刻因为恐惧还带着几分湿气,眼尾微微泛红,看起来楚楚可怜。
衣服虽然有些脏了,但看得出质地考究,和这廉价的小旅馆格格不入。
林东阅片无数,自认对美女有一定的免疫力。
但此刻,他的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瞬。
这哪里是普通的落难少女。
这分明是个祸水级别的尤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