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，阿兰若和泠离开了服务区。
小树被暂时安置在服务区深处的一个隐蔽储藏室里——阿兰若用找到的木板重新封死了入口，留下了足够三天的食物和水，并教会了他如何开启和关闭那个简陋的“门”。
“如果五天后我们还没回来，”阿兰若最后叮嘱少年，“你就自己离开，往东走。那边五十公里外应该还有一个小型幸存者据点，虽然条件差，但至少不会抓人。”
小树用力点头，眼中闪着泪光：“阿兰若哥哥，泠大人……你们一定要小心。”
阿兰若摸了摸他的头，没再说话，转身走进了黑暗。
根据小树提供的信息，红狼基地位于西北方向约四十公里处，原本是一个大型物流中转站，末世后被改造成了武装据点。围墙高耸，哨塔林立，唯一的入口有重型闸门和至少二十名常驻守卫。
硬闯是不可能的。
但小树也提到了一个重要信息：每隔三天，会有一支“采集队”从基地出发，去附近搜寻物资。采集队的成员大多是底层契约工——那些为了换取食物和保护而签下卖身契的幸存者。他们出入检查相对宽松，而且……
“采集队每次回来都会带一些‘新货’。”小树当时压低声音说，“有些是自愿投靠的幸存者，有些是路上抓的……基地不会仔细盘查，只要人数对得上就行。”
这就是阿兰若的计划——混进采集队，潜入基地。
现在的问题在于，采集队的出发时间是今天上午，而他们需要赶在队伍出发前，找到并“替换”两个合适的成员。
“东边五公里，废弃加油站。”泠坐在阿兰若肩头，星眸中数据流无声划过，“根据因果线推演，今天采集队的路线会经过那里，并在那里短暂休整。那是我们最好的机会。”
阿兰若点头，加快了脚步。
晨光微露时，他们抵达了那座加油站。
情况和泠的预测完全一致——三辆改装过的皮卡车停在加油区，七八个人正在从车上卸下空箱子和工具。这些人穿着统一的灰色工装，胸口绣着小小的红色狼头标志，个个面黄肌瘦，眼神麻木。
而在加油站便利店的屋檐下，两个穿着黑色制服、腰佩手枪的监工正靠在墙上抽烟，懒洋洋地看着工人们忙碌。
“就是他们了。”阿兰若躲在远处一栋废弃民房的二楼，透过破碎的窗户观察着，“但怎么替换？他们一直在一起行动。”
“等。”泠轻声说，“人类有生理需求。很快会有人去方便。”
果然，几分钟后，一个年轻的工人跟监工打了声招呼，捂着肚子跑向了加油站后面的树林。
机会来了。
阿兰若悄无声息地翻出窗户，如同猎豹般潜入树林。他的动作轻盈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，连踩在枯叶上的脚步声都被巧妙地控制着。
那个年轻工人正解开裤带，突然感觉后颈一痛，眼前一黑，软软地倒了下去。
阿兰若接住他的身体，快速将他拖到更隐蔽的树丛里。泠飞过来，小手按在工人的额头上，星辉一闪而过。
“深度昏睡，十二小时内不会醒来。”她说，“记忆扫描完成……他叫李响，二十三岁，三个月前自愿加入基地，在采集队做搬运工。家庭情况……父母死于丧尸潮，有个妹妹在基地‘内区’工作。”
阿兰若点点头，开始脱李响的工装。衣服有些宽大，但勉强能穿。他又从背包里拿出事先准备的泥灰，胡乱抹在脸上和手上——小树说过，采集队的工人都是这副脏兮兮的模样。
“您呢？”他看向泠
话音未落，泠身上的银辉突然收敛。那对光翼完全消失，银色的长发褪成了普通的黑色，星眸中的星河也隐去，变成了普通的深灰色眼睛。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精致的人类玩偶——依旧美丽得不似凡物，但至少不再散发神性光辉。
“简单的视觉伪装。”泠的声音依旧空灵，但音调调整得更接近人类女孩，“不过维持这种状态需要消耗能量，我现在的状态……最多能坚持六小时。”
“够了。”阿兰若小心地将她放进工装胸前的口袋里——那是他事先缝好的一个隐蔽内袋，大小刚好能容纳29厘米的泠，从外面看只是个普通的衣袋鼓起。
泠调整了一下姿势，从衣袋边缘探出半个小脑袋，刚好能看到外面的情况。
“记住，”她低声提醒，“你现在是李响。少说话，多观察。遇到检查时，我会暂时完全收敛气息，但你不能紧张——紧张会引发怀疑。”
“明白。”
阿兰若深吸一口气，学着李响走路的姿态——微微驼背，脚步拖沓，眼神麻木——走出了树林。
“怎么这么久？”一个监工瞥了他一眼，不耐烦地问。
“肚、肚子不舒服……”阿兰若压低声音，模仿着记忆中李响说话的语气。
“懒驴上磨屎尿多！”监工骂了一句，摆摆手，“赶紧的，装完车准备回去了！”
阿兰若低头应了一声，走到皮卡车旁，和其他工人一起搬运空箱子。他的动作故意做得笨拙些，但力量控制得很好——既不会显得太突出，也不会因为太弱而引人注意。
搬运过程中，他偷偷观察着其他人。
七个工人，加上他八个。除了两个监工，还有三个武装守卫坐在头车的驾驶室里，正在打牌。所有人都很疲惫，没人说话，只有机械的装卸声和偶尔的咳嗽声。
这就是红狼基地的底层。
一个小时后，所有空箱都装上了车。监工清点人数，确认无误后，车队开始返程。
阿兰若被安排坐在最后一辆皮卡的车斗里，和另外三个工人挤在一起。车辆颠簸行驶，尘土飞扬，没有人交谈。他低着头，手却不自觉地按在胸前——那里，泠正安静地待着。
“别紧张。”泠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，“你的心跳太快了。放慢呼吸，想想小树描述的地形。”
阿兰若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放松下来。
他看向窗外。道路两旁的景色逐渐从荒野变成了有规划的废墟——倒塌的广告牌，废弃的商店，还有被清理过的丧尸尸体。越靠近基地，人为活动的痕迹就越明显。
二十分钟后，车队在一个岔路口停下。
前方出现了一道高墙——用混凝土和废旧车辆焊接而成的简易围墙，足有五六米高。墙头上拉着铁丝网，每隔五十米就有一座哨塔，塔上有持枪的守卫在巡逻。
围墙中央是一道沉重的金属闸门，此刻紧闭着。闸门两侧各有一个岗亭，里面隐约能看到人影。
车队在闸门前停下。一个监工跳下车，走到岗亭前，递上一份文件。
“采集七队，归队。”
岗亭里伸出一只手接过文件，片刻后，一个冷漠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：“所有人下车，接受检查。”
工人们麻木地爬下车，在闸门前排成一列。阿兰若跟在最后，低着头，手心微微出汗。
两个全副武装的守卫从岗亭里走出来，开始逐个检查。他们查得很仔细——翻开衣领看脖子，检查手臂有无抓伤，甚至连口腔都要检查。
“抬头。”一个守卫站到阿兰若面前。
阿兰若抬起头，尽量让眼神显得麻木。
守卫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，忽然皱眉：“你……”
阿兰若的心脏猛地一跳。
“脸上怎么这么脏？”守卫嫌弃地摆摆手，“进去洗干净！别把外面的脏东西带进基地！”
“……是。”
阿兰若低下头，暗暗松了口气。
检查继续进行。当检查到第三个工人时，那个守卫突然厉声喝道：“你手臂上是什么？！”
那个工人吓得浑身发抖：“是、是昨天搬箱子时划伤的……”
“划伤？”守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，仔细检查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，“什么时候划的？接触过丧尸血液没有？”
“没、没有！真的是箱子划的！”
守卫盯着他看了几秒，突然拔出腰间的对讲机：“医疗组，门口有疑似感染人员，过来处理。”
“不！不要！”那个工人突然崩溃了，跪在地上哭喊，“求求你，我真的没感染！我家里还有孩子，我不能去隔离区——”
“闭嘴！”守卫一脚踹在他胸口，“是不是感染，医疗组说了算！”
很快，一辆白色的面包车驶来，跳下三个穿着防护服的人，不由分说地将那个哭喊的工人拖上了车。面包车扬长而去，留下地上一条拖拽的血痕。
剩下的工人们全都低着头，没人敢说话，更没人敢去看那个工人消失的方向。
阿兰若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。
检查终于结束。闸门在沉重的轰鸣声中缓缓打开，车队驶入基地。
围墙内的景象，出乎阿兰若的意料。
他原本以为红狼基地会是个肮脏混乱的土匪窝，但实际上……这里井井有条得可怕。
主干道是平整的水泥路，两侧是整齐的板房和帐篷区。有专门的物资分发点，有简陋的医疗站，甚至还有一个小型集市，有人在摆摊交易物品。
如果不是围墙上的哨塔和随处可见的武装守卫，这里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常的幸存者营地。
但阿兰若很快就发现了异常。
这里的居民分成了鲜明的等级。
穿着灰色工装的底层工人们住在最外围的帐篷区，环境脏乱，食物配给也是最差的。而往内走，那些住在板房里的人，穿着整洁的衣物，面色也红润许多。
再往里，靠近中央区域的地方，甚至能看到几栋完好的楼房，阳台上晾晒着干净的衣服，偶尔能看到女人和孩子在窗前走动。
“阶级分明。”泠低声说，“典型的集权统治结构。底层负责劳动和战斗，中层享受一定特权，高层……”
她的声音顿了顿：“那些住在中央区域的人，恐怕就是所谓的‘大人物’了。”
车队在物资仓库前停下。工人们开始卸货——这次不是空箱子了，而是真正的物资：罐头食品、瓶装水、药品、还有一些不知从哪弄来的电子元件。
阿兰若一边搬运，一边观察着仓库周围的情况。
仓库位于基地的东北角，离中央区域大约五百米。仓库后面有一片用铁皮围起来的区域，入口有持枪守卫，门口挂着一个牌子，上面用红漆写着两个字：
禁地
那就是小树所说的“珍兽园”吗？
“阿兰若。”泠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，“我在那个方向感知到了大量的生命能量……但很混乱，很痛苦。还有……混沌的气息。”
阿兰若眼神一凛：“夜魇那种？”
“不完全一样。更微弱，更杂乱，像是……实验失败的产物。”
实验。
小树提到过这个词。
就在阿兰若沉思时，一个监工走过来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李响，卸完货去医疗站做个检查。今天有‘新货’要送进内区，所有工人都要确保健康。”
“新货？”阿兰若下意识地问。
监工看了他一眼，嗤笑：“就是刚抓来的那些漂亮货。怎么，你也想看看？”
阿兰若连忙低下头：“不、不敢……”
“量你也不敢。”监工哼了一声，“赶紧去，检查完了回来继续干活。今天要把仓库的西区清出来，晚上有大人物要来视察。”
“是。”
阿兰若应了一声，放下手中的箱子，朝着医疗站的方向走去。
医疗站在基地的东南角，是一栋两层的小楼。门口排着队，都是来做检查的工人。阿兰若排在最后，趁着等待的时间，继续观察周围。
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辆卡车上。
那是一辆封闭式的厢式货车，车厢上同样涂着红色狼头标志。此刻，车厢后门打开着，几个武装守卫正在往下押人。
那是七八个年轻男女，个个衣衫褴褛，脸上满是惊恐。他们的手脚都被塑料扎带绑着，像牲畜一样被串成一串，从车上拖下来。
其中一个女孩特别显眼——她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，长发凌乱，脸上有淤青，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，死死瞪着押送她的守卫，眼神里满是不屈。
小雅。
阿兰若几乎可以肯定，那就是小树口中那个舍身救人的姐姐。
“动作快点！”一个守卫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，“进了珍兽园就老实点，别给自己找罪受！”
小雅踉跄了一下，却没有摔倒。她挺直脊背，咬着牙，一步一步地往前走。
就在这时，医疗站里走出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，冲着队伍喊道：“李响！李响在吗？”
阿兰若一愣，连忙举手：“在、在！”
“进来！你的检查提前！”
阿兰若跟着白大褂走进医疗站。里面比外面看起来干净得多，有简单的检查设备，还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在忙碌。
“躺上去。”白大褂指了指一张检查床，“把上衣脱了。”
阿兰若依言躺下，脱掉工装上衣，露出结实的上半身。白大褂拿着一个手持式扫描仪，开始在他身上扫来扫去。
扫描仪发出嘀嘀的轻响，屏幕上的数据不断跳动。白大褂盯着屏幕，眉头渐渐皱起。
“你的生命体征……有点异常啊。”他抬起头，看着阿兰若，“心跳过快，肾上腺素水平偏高。你紧张什么？”
阿兰若的心脏猛地一跳。
泠在他的衣袋里轻轻动了动，一股清凉的气息渗入皮肤，缓慢地调节着他的生理指标。
“我……我刚才看到外面那些被抓来的人……”阿兰若装出害怕的样子，“有点吓到了……”
白大褂盯着他看了几秒，忽然笑了：“怎么，同情他们？”
“不、不是……”
“最好不是。”白大褂收起扫描仪，在表格上打了个勾，“记住，在红狼基地，不同情任何人，才能活得久。检查完了，你可以走了。”
阿兰若连忙起身，穿上衣服，正要离开，白大褂又叫住了他：
“等等。你今晚……想不想赚点外快？”
“外快？”
白大褂压低声音：“今晚内区有个‘观赏会’，需要一些临时侍者。工作很简单，就是端茶送水，伺候那些大人物。报酬是两天的配给，还有……可能有机会被哪位大人物看上，调去内区工作。”
他上下打量着阿兰若，眼神有些暧昧：“你长得其实不错，洗干净了应该更顺眼。怎么样，有兴趣吗？”
阿兰若的胃里一阵翻涌，但脸上却装出惊喜的表情：“真、真的吗？我愿意！”
“算你识相。”白大褂满意地点点头，“晚上七点，来医疗站找我。记得把自己洗干净点，换身干净衣服。”
“是！谢谢医生！”
阿兰若鞠躬道谢，退出了医疗站。
走出门时，他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。
“泠，”他在心中默念，“今晚的‘观赏会’，很可能就是……”
“嗯。”泠的声音很轻，“很可能就是那些‘漂亮货’被展示和挑选的场合。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——既能摸清内区的情况，又能找机会救出小雅。”
“但有些危险。”阿兰若皱眉。
“有我在。”泠打断他。
她的声音很平静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阿兰若沉默片刻，最终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那我们就去看看……这个红狼基地的‘大人物’们，到底在玩什么把戏。”
他抬起头，望向基地中央那几栋完好的楼房。
夜色即将降临。
而一场危险的游戏，就要开始了。
只是这一次，猎人与猎物的身份，或许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
因为踏入陷阱的，从来不只是猎物。
有时，也是披着羊皮的狼。
而阿兰若肩上那位小小的神明，此刻正安静地待在他的衣袋里，星眸深处，星河缓缓流转。
她在计算。
计算着每一个可能。
计算着每一分胜算。
计算着……如何让这个她选择的人类，安全地走出这个魔窟。
毕竟，秩序之神从不打无准备之仗。
即使她现在很虚弱。
即使前路布满荆棘。
但神明既已允诺，便不会食言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