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天脚步没停,眼皮都没抬一下,直接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,仿佛他们只是几团碍眼的空气。
秦二狗被这无视的态度噎得一口气没上来,脸涨红了,想追上去再说点难听的,却被旁边一个年纪大点的拉住了,低声道:“算了,二狗,别惹事。”
“他现在光棍一条,真要豁出去,你讨不着好。”
“没看见王队长昨天那脸色?”
秦二狗哼了一声,到底没敢再追,只是冲着秦天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。
秦天走到生产队院子。
王铁柱正蹲在屋檐下,跟会计对账本,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,显然是为年底的工分和口粮分配发愁。
“王队长。”秦天在院子门口喊了一声。
王铁柱抬起头,看到是他,愣了一下,随即放下账本站起来:“秦天?你咋来了?有事?”
语气还算平和,但带着点公事公办的疏离。
“队长,我想跟队上借点工具用用。”秦天走到近前,直接说明来意:“我住那山洞,洞口没个遮拦,里头也有些地方得拾掇拾掇,想借把斧子,一把锯子,再要个凿石头用的铁凿和锤子,用完就还,弄坏了我会照价赔偿。”
王铁柱打量着秦天。
眼前的年轻人比起昨天在秦家院子里那股子拼命的狠劲,似乎沉静了不少,但腰板依旧挺直,眼神清亮,看不出多少落魄和沮丧。
“借工具……”王铁柱沉吟了一下。
按理说,秦天现在单过了,算是独立户头,借用公家的生产工具修缮自家住处,也说得过去。
只是秦天那住处实在特殊。
“你要修那山洞?打算长住?”王铁柱问。
“嗯,先收拾出来住着,以后等有钱了……再说……”秦天没把盖房子的想法立刻说出来。
王铁柱想了想,回头对会计说:“老李,带他去仓库,看看有没有闲置的旧家伙什,借他用用,别忘了记个账。”
会计老李是个干瘦的老头,推了推眼镜,看了秦天一眼,没说什么,起身带着秦天去了旁边的仓库。
仓库里堆着些农具、杂物,灰尘很大。
老李翻找了一会,找出一把斧刃有些卷了的老斧头,一把齿都快磨平了的旧手锯,还有一把锈迹斑斑但还算结实的铁凿和一柄木头把都快裂了的锤子。
“就这些了,都是替换下来没来得及修的,你用的时候仔细点。”老李把东西拿出来,在一个破本子上记了一笔:“用完赶紧还。”
“谢谢李会计。”秦天接过工具,掂了掂,虽然旧,但能用。
秦天拎着工具走出生产队院子,没立刻回山,而是在村里唯一的小代销点门口停了停,用身上最后的几毛零钱,买了一包最便宜的经济牌香烟,揣进兜里。
这不是他自己抽的,是备着用的。
等他拎着叮当作响的旧工具,再次穿过村子往山脚走时,身后跟着的人更多了。
不光有小孩闲汉,还有些抱着孩子的妇女、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人,都伸着脖子看。
秦天一概不理,步子迈得又稳又快。
等秦天回到山脚,开始真的动手修整山洞时,看热闹的人胆子也大了起来,慢慢聚拢到了山洞外面的空地上,隔着十几二十米远,指指点点,议论纷纷。
秦天只当他们是背景音。
先处理洞口。
砍了几根碗口粗、相对笔直的小树,用锯子截成合适的长度,又在洞壁和地上用凿子凿出榫眼,把树干埋进去、架起来,做成一个简单的门框。
没有合适的木板做门,秦天就用更细的木棍并排绑扎在一起,做成一个厚重的栅栏门,虽然简陋,但关上后,好歹能挡风,也能让外面的人看不清洞里情况,心理上安全不少。
接着,秦天开始修整洞内一些特别碍事的地方。
比如头顶一块总是滴冷凝水的凸起石头,他用凿子小心地把它敲掉。
地面一个容易积水的凹坑,他用碎石和泥土填平。
秦天干得很专注,动作算不上多么熟练,甚至有些笨拙,但那股子认真劲,和手里实实在在干着的活计,让外面看热闹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。
“这年轻人……是真打算在这过日子啊?”一个头发花白、拄着拐棍的老太太喃喃道。
“你看他铺的那床……哎呦,那是白粗布吧?新买的?他哪来的钱?”一个眼尖的妇人发现了洞内草铺上那抹刺眼的白色。
“听说昨个连夜进山了,怕是打了点啥,去黑市换了吧?”有人猜测。
“黑市?那地方也敢去?被抓到可了不得!”
“饿急了,啥不敢?”
正议论着,人群后面一阵轻微的骚动。
有人低呼:“三爷爷来了……”
只见昨天做分家见证人的那位三爷爷,在另一个老人的搀扶下,慢慢走了过来。
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褂子,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,一双眼睛却还清亮。
他在村里辈分高,为人公道,很受尊重。
看到三爷爷过来,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。
三爷爷没理会旁人,径直走到山洞前不远处,停下了脚步。
三爷爷的目光,先是落在秦天忙碌的背影上,看了几眼他有些生疏但认真的动作,然后,缓缓移向了洞内。
洞口的光线斜斜照进去,正好照亮了那片刚刚铺好的床铺。
厚厚的新鲜干草垫底,上面是那床用白粗布胡乱裹着的、显得鼓鼓囊囊又有些歪扭的被子,旁边还摆着那个从秦家带出来的、补丁摞补丁的破包袱卷。
崭新的、粗糙的白布,和陈旧发黑、硬邦邦的破布絮放在一起,旁边是冰冷坚硬的石壁和潮湿的地面。
那景象,说不出的寒酸,却又透着一股子咬牙挣扎着想要活下去、想要好一点点的倔强。
三爷爷的嘴唇哆嗦了一下,握着拐杖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。
他浑浊的眼睛,死死盯着那简陋到极点、甚至比不上村里最穷人家牲口棚的床,眼眶迅速地红了。
旁边搀扶他的老人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三哥,这孩子……唉……”
三爷爷没说话,只是用力眨了眨眼,把那股骤然冲上来的酸涩狠狠压了回去。
但三爷爷微微佝偻的脊背,却似乎更弯了一些。
三爷爷看着依旧背对着洞口、全神贯注敲打着石壁的秦天。
那瘦削的、却挺得笔直的背影,一下一下挥动凿子的动作,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默和坚韧。
“老秦家……”三爷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作孽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