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4 22:52:51

周景行终是先开了口,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,“纵是有隐情,撒谎亦是不该。回府后将前因后果一一写来,再不许有半分隐瞒。”

陆昭抿着唇点了点头,没再说话,只是重新蜷回角落,将脸埋得更深了些。

“您终究是不信的,对吗?”

陆昭忽然抬眼,声音里已染了浓重的哭腔,方才强压的情绪如决堤洪水般倾泻而出。

泪珠砸在衣襟上,洇开的湿痕迅速蔓延,“你们这些长辈,只信自己认定的道理,何曾肯听半句辩解?可傅怀瑾他真是我一起长大的玩伴……”

话至伤心处,她终于泣不成声,肩膀剧烈颤抖着,发髻上的珍珠步摇撞出细碎的呜咽:“我、他,还有筱筱,自幼时便相识,又一起长大,情谊自是非比寻常。可自家中遭变,因些不得不避的缘由,他们数月未曾与我通音讯 —— 我日夜辗转,以为是自己品行卑劣,才连这份友情都守不住。”

周景行指尖的动作彻底僵住,青玉扳指抵在掌心,竟觉出几分硌痛。

“此次他前来,是冒着被宗族除名的风险啊!”

陆昭拔高了声音,泪眼中满是悲愤,“族谱除名堪比社会性死刑,一旦被朱砂笔涂去姓名,便成了无根之萍,连祭祀祖先的资格都没了!他这般为我,我虽日日提心吊胆怕您察觉,心底却是欢喜的 —— 那是失而复得的情谊,怎会不珍惜?”

她深吸一口气,泪水糊住了视线,却依旧字字清晰:“今日随他回客栈,不过是取他们捎来的礼物。可您不分青红皂白,便说我与男子同宿…… 这般污人名节的话,您怎能说得出口?”

车厢内的寂静被她的哭诉撕碎。

周景行刚要开口斥责,却见少女猛地抬头,泪湿的脸颊泛着倔强的红:“我仍是完璧之身,舅舅怎能这般轻贱我!”

这一句像惊雷炸在耳畔,周景行猛地摁了摁太阳穴,竟被这连珠炮似的哭诉噎得无言以对。

尤其是最后那句掷地有声的辩解,让他喉间发紧,先前准备好的训诫尽数堵在喉头。

周景行沉默着,指尖反复摩挲着扳指,任由陆昭的抽泣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起伏。直到她的哭声渐弱,肩膀的颤抖趋于平缓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里竟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:

“此事…… 确是我失言了。”

陆昭猛地抬眼,泪眼朦胧中望着他紧绷的下颌,一时忘了哭泣。

她从未想过,素来严苛的舅舅,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。

月光从车帘缝隙漏进来,恰好落在他泛白的指节上,倒像是为这迟来的软和,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。

周景行终是无奈一叹,探手从袖中抽出一方素色锦帕 —— 那帕子边角绣着细巧的云纹,原是随身备着的拭汗之物。

他倾身向前,粗粝的指腹衬着柔滑的锦缎,在她泪痕未干的脸颊上胡乱一抹,将残留的泪渍拭去大半,语气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嗔怪:“我方才说一句,你倒有十句等着,这伶牙俐齿的本事,倒是越发见长了。”

陆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怔,随即抿紧了唇,飞快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绣着缠枝莲的鞋尖,长长的睫毛还挂着未干的水珠,轻轻颤动着。

沉默半晌,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细弱的呢喃:“前番欺瞒舅舅,确是我的不是,我知错了。”

她顿了顿,声音虽仍发颤,却多了几分执拗,“但傅怀瑾绝非我的良人,刚刚也只是取物件,并未与他同宿,还望舅舅明察。”

周景行看着她这副模样,心头的火气竟消了大半。

这丫头倒真是有趣,认错时诚恳得低眉顺目,可一旦触及清白名声,又犟得像头不肯低头,半点不肯含糊。

正如古人所言 “过而能改,善莫大焉”,她既知欺瞒之错,便算有悔悟之心;而坚守无过的底线,更见其心性耿直。

他指尖摩挲着锦帕的云纹边角,暗自思忖:往日只当她性子怯懦,如今看来,竟是个 “有错便认,无过则辩” 的有原则之人。

谁说她温顺乖巧?这般能言善辩、据理力争的模样,倒比寻常娇养的闺阁女子多了几分筋骨。

“罢了。”

周景行将锦帕丢回袖中,语气终是软了些,“既已认错,此事便先记下。但往后再不可这般撒谎欺瞒 —— 君子之过如日月食,错了便改,何须遮掩?反倒是藏着掖着,才容易引人猜疑。”

陆昭闻言,猛地抬头看向他,杏眼里还带着未散的水汽,却亮得像揉进了星光。

她用力点了点头,声音里终于有了几分雀跃:“我记住了!往后定不敢再欺瞒舅舅!”

周景行收回落在她脸上的目光,随手将那方沾了泪痕的锦帕掷于案几。

他语气重归平静,听不出喜怒:“往后再有友朋来访,不论留宿府中还是安置客栈,只管告知于我,自会让人妥当安排。但记住,需得提前禀明,不可再行隐瞒。”

陆昭吸了吸发酸的鼻子,纤长的睫毛仍带着湿意,侧眸看向他棱角分明的侧脸,轻声应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周景行抬手推开侧边车窗,夜风裹挟着桂香涌入车厢,吹散了残留的沉闷。

“陆昭,儿女情长并非龌龊事,不必如临大敌般遮掩。”

他忽然开口,声音混着淡淡的烟味,竟比先前温和了几分,“待你及笄之后,若真有倾心之人,只需品行端正、家风清正,便只管领回府中让我瞧瞧,无需藏藏掖掖。”

陆昭万没想到他会说起此事,杏眼微微睁大,长睫下意识眨了眨,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—— 往日里舅舅对 “私情” 二字避如蛇蝎,今日却主动松了口,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。

“但此刻不行。”

周景行话锋一转,语气陡然沉了下来,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,“你如今正值束发求学之年,便是寻常男伴,亦需守好男女大防,不可交往甚密。”

这话听得陆昭暗自撇嘴,虽知舅舅是为她着想,却仍觉这般规矩太过严苛。

青春年少的心性本就如春日柳絮,哪能时时都守着理智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