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陆昭。”
一道低沉如寒钟的嗓音骤然在厅中响起,带着久居上位的威慑力。
陆昭瞳孔猛地一缩,心瞬间窜到嗓子眼,浑身血液似被冻住。
她僵硬地侧过身目光撞进一双寒潭似的眼眸时,牙齿不受控地打了个磕巴:“舅、舅舅…… 我,我们什么都没做!”
周景行立在客栈门槛内,月白锦袍外罩着件玄色披风,身后跟着两名侍从,腰间玉带束得笔直,周身散发的冷气几乎将厅内暖炉的热气都压了下去。
他微微眯起眼,眸光扫过陆昭泛白的脸,又落在她身旁傅怀瑾身上,那眼神锐利如出鞘长剑,带着洞悉一切的冷厉,看得人呼吸一窒。
掌柜早已吓得瘫软在地,连滚带爬地叩首:“小的不知是大人亲眷,方才多有冒犯,求大人恕罪!”
傅怀瑾上前半步,下意识将陆昭护在身后,虽心头亦惊,却仍维持着世家子的体面,拱手行礼:“周大人,此事与陆昭无关,是晚辈约她来取物件,还望大人明察。”
“取物件?”
周景行的声音冰冷,目光落在账台上的路引上,指尖缓缓划过腰间玉佩,“需得随男子入客房取?”
他每问一句,陆昭的头便垂得更低,直到听见他一声冷哼,才敢偷偷抬眼 —— 舅舅的脸色已沉得如同墨染,那是比前几日冷脸时,更令人心悸的模样。
侍从早已上前按住傅怀瑾的肩,后者却不肯退让,仍望着周景行道:“大人素来严明,应知男女有别亦有纯友谊,晚辈与陆昭相识十载,绝非轻薄之徒。”
“纯友谊?”
周景行嗤笑一声,踏步上前捏住陆昭的手腕,将她拉到自己身侧,指腹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,力道不自觉松了些,却仍冷声道,“《礼记》有云‘男女不亲授’,你身为世家宗子,连这点礼教都不懂?”
陆昭被他攥着手腕,只觉得脸颊发烫,眼眶却莫名发酸 —— 她既怕舅舅动怒,又怕傅怀瑾因此受责,更委屈自己明明坦荡,却落得这般百口莫辩的境地。
晚风从客栈门隙钻进来,卷起她的裙角,也卷着周景行冰冷的话语:“还不随我回府?”
周遭的空气忽然凝住,陆昭只觉脑中一片空白,脚步生生顿在原地。
方才还能磕巴着辩解两句,此刻喉间却像堵了团浸了冰水的棉絮,连张唇都费力 —— 更何况,前几日谎称与女伴同行的谎话还热着,此刻再辩,不过是越抹越黑。
“发什么呆?”
周景行的声音陡然沉了几分,捏着她手腕的力道又重了些,“难不成还要在此处留到三更天?”
陆昭打了个激灵,忙低下头跟上他的脚步,裙裾扫过门槛时,还能听见身后傅怀瑾急切的声音:“周大人!此事与陆昭无干,晚辈愿随您回府解释!”
可她不敢回头,每一步都踏得心惊胆战。
“景行哥,你莫要吓着孩子。”
一道清润如涧泉漱石的女声悠悠响起,像利剑划破冰封的湖面,将凝滞的空气搅出涟漪。
陆昭猛地回过神,深深吸了两口带着暖炉香气的空气,瞳孔微转时才发现,周景行身侧还立着位女子。
那女子着一袭月白绫罗长裙,外罩银狐坎肩,乌发仅用一支碧玉簪绾起,眉眼清丽如月下寒梅,正是那日见到的李薇 —— 传闻她乃礼部尚书之女,虽未受封诰命,却也是京中有名的世家贵女。
周景行未曾回头,只淡淡对身后道:“我今晚尚有公务,暂且别过,劳烦说和尚书大人说一声。”
说罢便攥着陆昭的手腕,径直往客栈外走。
“景行哥,你吓着她了。”
李薇轻唤一声,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劝诫。
可周景行脚步未停,陆昭被他拉着踉跄前行,眼角余光瞥见李姑娘仍立在原地,月光洒在她素净的衣襟上,倒比这深秋的夜色多了几分暖意。
“舅舅……”
她终于攒出几分勇气,声音细若蚊蚋,指尖不自觉绞着裙角。
周景行却不答话,只将她塞进候在巷口的马车。
车帘落下的刹那,陆昭听见外面传来李薇与侍从的对话,依稀是 “傅公子乃名门之后,不必过于苛责” 的叮嘱。
她蜷在车厢角落,望着舅舅冷硬的侧脸,忽然想起方才李薇的眼神 —— 那般温和澄澈,竟让她鼻尖莫名一酸,眼眶也跟着热了起来。
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,将客栈的灯火与桂香远远抛在身后。
陆昭偷偷抬眼,见周景行指尖正反复摩挲着食指上的青玉扳指,玉质温润,却衬得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阴影,她猜不透,舅舅此刻的沉默,是在气她接连撒谎,还是在恼方才客栈里那授人以柄的光景。
车辕边执鞭的亲卫忽觉车厢内气压骤降,眼角余光瞥见车帘缝隙里陆昭惊慌失措的模样,心头猛地一颤。
他随侍周景行三年,从未见大人这般沉冷的神色。
刚要侧头叩问,想替这素来乖巧的姑娘求句情,斜后方的侍卫长已投来一道刀锋般的目光,那眼神锐利如出鞘的腰刀,瞬间封了他的话头。
亲卫喉结滚了滚,慌忙收回目光,却听见身旁的侍卫长忽然翻身下车,靴底碾过路面的落桂,对着车厢躬身笑道:“大人,属下下车略作歇息,透口气便回。”
他刻意放缓语气,声音温顺,“您素来宽和,有话不妨慢慢问,莫要动气伤了身子。”
车厢内寂静片刻,只传出周景行冷淡的一声 “嗯”。
侍卫长这才松了口气,却不敢真的远走,只在巷口踱了两步,目光时不时瞟向马车。
他深知这位大人虽然严厉,实则最疼惜这外甥女,方才那副冷脸,多半是怒其撒谎,而非真要苛责。
车帘内,陆昭听见外面的动静,鼻尖更酸了些。
她偷偷抬眼,见周景行仍摩挲着扳指,只是指节的力道似乎松了些许,烛光下,他眼底的寒色竟淡了几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