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4 22:45:55

夜市的风波过后,简婉清被厉震霆带回了老宅。

车里的气氛沉默得可怕。厉震霆开车,她坐在副驾驶,膝盖上放着那个装了香囊和一千块钱的帆布包。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,霓虹灯光在玻璃上划过一道道流光。

“谢谢。”车子驶入老宅所在的街区时,简婉清轻声说。

厉震霆没有立刻回应。他专注地看着前方,侧脸在昏暗的车内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开口:“那些香囊,我会让人送到非遗馆的朋友那里看看。如果真有价值,可以给你牵线合作。”

简婉清愣住:“厉先生,您不必……”

“我只是在商言商。”厉震霆打断她,“好的手艺不该被埋没。但前提是,你不该再去那种地方摆摊。”

他的语气很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。

“我需要钱。”简婉清低声说,“产检费,还有以后……”

“产检费我出。”厉震霆说得很干脆,“作为厉家的长孙,这笔钱该由厉家承担。至于以后的生活费,你的工作薪资足够。如果不够,可以预支。”

这话说得太理所当然了,让简婉清心里一紧。

“厉先生,”她转过头,认真地看着他,“这是我的孩子,不是厉家的。我不想和厉家再有任何牵扯。”

车子在老宅门前停下。

厉震霆熄了火,却没有立刻下车。他转过头,深邃的眼睛在夜色中看着她:“婉清,有些牵扯是斩不断的。这个孩子身上流着厉家的血,这是事实。”

“那又如何?”简婉清倔强地说,“法律上,孩子只属于母亲。只要我不说,厉司爵永远不会知道。”

“我会让他知道。”厉震霆的声音沉了下来,“他必须知道。”

“为什么?”简婉清急了,“厉先生,您觉得告诉他之后会发生什么?他会为了这个孩子抛弃苏薇薇吗?还是会来跟我抢孩子?无论是哪种,我都不想要。”

厉震霆沉默地看着她。月光透过车窗洒在她脸上,照亮了她眼中的泪光。这个才怀孕两个月的女人,瘦弱、苍白,却倔强得像一株在石缝里生长的野草。

“我不会让他抢走孩子。”厉震霆最终说,“但你必须让他知道,他放弃了什么。这是他该受的教训。”

“我不需要这种教训!”简婉清摇头,“我只想安静地生下孩子,过平静的生活。厉先生,求您,别告诉他。”

这是她第一次用“求”这个字。

厉震霆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,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。良久,他叹了口气:“好,我暂时不说。但婉清,纸包不住火。他迟早会知道。”

“那就等到瞒不住的时候再说。”简婉清擦掉眼角的泪,“至少现在,让我喘口气。”

厉震霆点了点头,没再坚持。

那晚之后,老宅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。但简婉清知道,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。

厉震霆对她的照顾更加细致。张妈每天炖的汤里多了安胎的药材,工作间里多了一把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,连她房间的床垫都被换成了更适合孕妇的软硬度。

他什么都没说,却什么都做了。

简婉清心里五味杂陈。感激,不安,警惕,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依赖。在这个陌生的城市,在这个她一无所有的时候,是这个男人给了她一个避风港。

但她时刻提醒自己:他是厉司爵的父亲。他们之间,永远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。

平静在三天后被打破。

那是周六的早晨,简婉清刚吃完早餐,正准备去工作间。院子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还有张妈劝阻的声音:“大少爷,您不能这样闯进来……”

“让开!”

厉司爵的声音。

简婉清身体一僵,手里的水杯差点掉在地上。

脚步声越来越近,最终停在月洞门前。厉司爵站在那里,一身西装皱巴巴的,眼睛里布满血丝,看起来一夜没睡。

他死死盯着简婉清,那眼神像要把她生吞活剥。

“你真的住在这里。”他的声音嘶哑,“夜市那天晚上,我爸带你回来的,是不是?”

简婉清放下水杯,强迫自己镇定:“厉先生,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。请你离开。”

“工作?”厉司爵冷笑,“什么样的工作需要住进雇主家里?简婉清,你跟我离婚才几天?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爬上我爸的床?”

这话太恶毒了。

简婉清脸色瞬间苍白,嘴唇都在发抖:“厉司爵,你闭嘴!”

“我闭嘴?”厉司爵大步走进来,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“该闭嘴的是你!你到底给我爸灌了什么迷魂汤?让他为了你在夜市那种地方羞辱我!”

他的手劲很大,捏得简婉清手腕生疼。她想挣脱,却挣脱不开。

“放开我!”

“放开你?”厉司爵的眼睛红得吓人,“简婉清,我告诉你,就算我们离婚了,你也别想勾引我爸!厉家丢不起这个人!”

“你在胡说什么!”简婉清气得浑身发抖,“厉震霆先生只是我的雇主,我们之间清清白白!”

“清清白白?”厉司爵嗤笑,“清清白白他会为了你当众让我难堪?清清白白他会让你住进老宅?简婉清,你是不是觉得攀上我爸,就能报复我?我告诉你,做梦!”

他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,像刀子一样扎在简婉清心上。

就在这时,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:“放手。”

厉震霆从书房方向走来。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,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
厉司爵看到父亲,手松了松,但没完全放开。他梗着脖子:“爸,你来得正好。我要带她走。”

“带她走?”厉震霆走到两人面前,目光落在厉司爵抓着简婉清的手上,“放开她。”

“爸!”

“我让你放开她。”厉震霆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
厉司爵咬了咬牙,最终还是松了手。简婉清立刻后退两步,揉着发红的手腕,眼眶泛红。

厉震霆看了她一眼,确认她没事,然后才转向儿子:“谁允许你闯进来的?”

“我不能来吗?”厉司爵反问,“这是厉家的老宅,我是厉家的长子!”

“现在这里是我住的地方。”厉震霆冷冷地说,“而且,简小姐是我的员工,这里是她工作的地方。你有什么资格闯进来骚扰她?”

“员工?”厉司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“爸,你当我三岁小孩?什么样的员工需要住在家里?还需要老板亲自去夜市解围?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?”

“我们什么关系,需要向你汇报吗?”厉震霆的眼神越来越冷,“厉司爵,你今年三十岁了,不是十三岁。做事之前,先过过脑子。”

“我不过脑子?”厉司爵的情绪彻底失控了,“爸,不过脑子的人是你!你知不知道她是谁?她是我前妻!是你儿媳妇!你现在把她养在家里,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?会说你们父子共用一个女人!”

“啪!”

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
厉震霆的手还停在半空中。他打了厉司爵,用尽了全力。厉司爵的脸被打得偏过去,脸上迅速浮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。

整个院子都安静了。

张妈躲在廊柱后,大气不敢出。简婉清捂住了嘴,眼睛瞪得老大。

厉司爵缓缓转过头,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:“你……打我?”

“我打你,是因为你该打。”厉震霆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厉司爵,我教你这么多年,就教会你用这种肮脏的想法揣测别人?就教会你用这种恶毒的语言侮辱一个孕妇?”

“孕妇”两个字,像一道惊雷,劈在厉司爵头上。

他愣住了,呆呆地看着简婉清,又看看父亲:“什……什么?”

“简婉清怀孕了。”厉震霆一字一句地说,“七周。是你的孩子。”
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
厉司爵脸上的愤怒、不甘、嘲讽,全部凝固,然后慢慢碎裂。他的眼睛一点点睁大,瞳孔收缩,嘴唇颤抖着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
他缓缓转过头,看向简婉清。

简婉清站在那里,脸色苍白如纸,手不自觉地护在小腹上。她没有否认,也没有承认,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,眼神里有悲伤,有嘲讽,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决绝。

“不……”厉司爵终于找回了声音,“不可能……她没告诉我……”

“她为什么要告诉你?”厉震霆的声音里满是失望,“在你为了另一个女人跟她离婚的时候,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,你在哪里?厉司爵,你配知道吗?”

“我……”厉司爵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。

他想起结婚那天,简婉清确实欲言又止。想起来她曾经问过“如果我也怀孕了呢”,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?

“婉清,别耍这种手段。”

“你觉得我在威胁你?”

原来那不是威胁,是真的。

她真的怀孕了,怀了他的孩子。而他在她最脆弱的时候,抛弃了她。

厉司爵踉跄了一步,扶住旁边的廊柱才没摔倒。他的脑子一片混乱,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:震惊,悔恨,愤怒,还有巨大的恐慌。

“孩子……我的孩子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然后猛地看向简婉清,“婉清,对不起,我不知道……我真的不知道……”

他想走过去,想碰碰她,想确认这一切是不是真的。

但简婉清后退了一步,避开了他的手。

“别碰我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把刀,“厉司爵,我们已经离婚了。这个孩子,是我的,与你无关。”

“怎么可能与我无关!”厉司爵急了,“我是孩子的父亲!”

“现在你想当父亲了?”简婉清笑了,笑容里满是苦涩,“厉司爵,在你为了苏薇薇跟我离婚的时候,在你骂我威胁你的时候,在你当众羞辱我的时候,你想过你可能是孩子的父亲吗?”

每一个问句,都像一记重锤,砸在厉司爵心上。

他哑口无言。

“现在,”简婉清继续说,“请你离开。我要工作了。”

说完,她转身走向工作间,脊背挺得笔直,脚步却很轻,像是怕惊扰了腹中的小生命。

厉司爵想追上去,却被厉震霆拦住了。

“爸!”他急道,“让我跟她谈谈!那是我的孩子!”

“现在知道是你的孩子了?”厉震霆的眼神冰冷,“晚了,司爵。有些机会,错过了就是错过了。”

“爸,你不能这样!”厉司爵红了眼眶,“我是你儿子!那是你的孙子!”

“正因为你是我儿子,我才更失望。”厉震霆的声音里带着疲惫,“司爵,我给过你机会。从你带苏薇薇回家,到你跟婉清离婚,我一直在等你醒悟。可你呢?你做了什么?”

厉司爵说不出话来。

“现在,”厉震霆说,“你唯一能做的,就是离婉清远一点。让她安心养胎,平安生下孩子。至于其他的,看你表现。”

“什么表现?”厉司爵急切地问。

“看你有没有资格做一个父亲。”厉震霆看着他,“首先,处理好苏薇薇的事。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,你自己心里清楚。如果是,该负责负责。如果不是,该断干净断干净。”

厉司爵脸色一白。

“其次,”厉震霆继续说,“在婉清愿意原谅你之前,不准再来打扰她。否则,我不介意动用家法。”

家法。

这两个字让厉司爵打了个寒颤。厉家的家法,他只在小时候见过一次——一个犯了错的旁系子弟,被当众鞭打二十下,赶出家族。从那以后,再没人敢触犯家规。

“爸,你为了她,要对我用家法?”厉司爵不敢相信。

“我不是为了她。”厉震霆摇头,“我是为了厉家的血脉,为了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。司爵,你该长大了。”

说完,厉震霆转身,走向工作间。

走到门口时,他停下脚步,没有回头:“还有,刚才你说的话,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。婉清住在这里,是因为工作需要,也是因为我答应过她,会保证她和孩子的安全。如果再让我听到任何污言秽语,别怪我不客气。”

门关上了。

院子里只剩下厉司爵一个人。

阳光很好,照在青石板上,暖洋洋的。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,冷到骨髓里。

他慢慢蹲下来,双手抱住头。

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离婚那天的画面:简婉清苍白的脸,欲言又止的眼神,还有她最后那句“祝你们不孕不育,子孙满堂”。

原来那不是诅咒,是绝望。

她怀着他的孩子,却被他亲手推开。

而他,居然还有脸来质问她,侮辱她。

“混账……”厉司爵喃喃自语,“我真是个混账……”

工作间的窗户紧闭着,窗帘也拉上了。他看不到里面的情景,但能想象到,简婉清现在一定在哭,或者,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他想冲进去道歉,想跪下来求她原谅,想告诉她他会负责,会照顾她和孩子一辈子。

但他知道,现在说什么都晚了。

有些伤害,一旦造成,就再也无法弥补。

就像摔碎的瓷器,就算用再好的胶水粘起来,裂痕也永远都在。

厉司爵在院子里站了很久,久到腿都麻了,才终于转身,踉踉跄跄地离开。

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,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宁静。

只有廊柱后的张妈,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
而工作间里,简婉清坐在椅子上,手轻轻放在小腹上,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。

门外,厉震霆站在窗边,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里面那个颤抖的背影,眼神复杂。

他知道,从今天起,一切都回不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