孕检费需要八百。
这是简婉清从陈医生那里悄悄问来的数字。常规产检加上必要的化验,八百块是最基本的。如果要做更详细的检查,费用会更高。
老宅包食宿,月薪八千听起来不少,但厉震霆预付的薪水她已经用了一部分买必需品——孕妇装、防吐的柠檬糖、几本孕期指导书。剩下的钱要撑到月底发薪日,她不敢乱花。
而且,她不想总是伸手向厉震霆要钱。
那晚他摔了茶杯离开后,已经过去了三天。这三天里,他照常早出晚归去公司,和她只在早餐时见面,对话仅限于“早”“工作还顺利吗”这样的客套。
他不再提她怀孕的事,也不再提厉司爵。但简婉清能感觉到,有些事情变了。张妈送来的三餐越来越精细,每天都有专门为她炖的汤;工作间的椅子上多了一个软垫;连洗手间里都悄悄出现了防滑垫。
他在用他的方式照顾她,沉默而周到。
这让简婉清更加不安。她不想欠他太多。
所以当她在老宅的储藏室里发现一箱母亲留下的绣线和布料时,一个念头冒了出来。
简婉清的母亲是苏绣传人,她从小跟着母亲学刺绣。虽然多年没碰,但底子还在。那些绣线保存得很好,布料也是上等的丝绸和棉布。
她可以做些小东西去卖。
榕城有条老巷夜市,每晚都很热闹,卖什么的都有。她可以去那里摆个小摊,卖些手绣的香囊、手帕。不用太多,能攒够产检费就好。
说干就干。
简婉清利用工作间隙,开始缝制香囊。她选了最简单的样式——方形小袋,用素色棉布做底,上面绣些简单的图案:梅花、兰花、竹子、菊花。都是传统纹样,绣起来快,也不费眼。
第一批做了二十个。
周五晚上,她跟张妈说想出去逛逛,晚饭不用等她。张妈有些犹豫:“简小姐,您身体……”
“我已经好多了。”简婉清笑笑,“孕吐减轻了,医生说适当走走有好处。”
这倒是实话。陈医生开的药很有效,这几天她确实不怎么吐了。
张妈这才放心:“那您早点回来,九点前一定要回来。”
“好。”
简婉清提着一个帆布包出了门。包里装着二十个香囊,一块深蓝色的粗布用来铺地毯,还有一个小马扎。
老巷夜市离老宅不远,走路二十分钟。简婉清走得很慢,小心护着小腹。傍晚的风有些凉,她裹紧了风衣。
夜市已经热闹起来了。
长长的巷子两边摆满了摊位,卖小吃的、卖手工艺品的、卖旧书的、卖衣服的,灯火通明,人声鼎沸。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味——烤串、臭豆腐、煎饼果子。
简婉清找了个靠边的位置,避开那些生意火爆的小吃摊。她铺开粗布,把香囊一一摆好,然后在小马扎上坐下。
第一次摆摊,她有些紧张。周围的小贩都在大声吆喝,她却张不开嘴。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,等着有人来问。
等了半个小时,第一个客人来了。
是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,蹲下来拿起一个绣着梅花的香囊:“这个多少钱?”
“三十。”简婉清轻声说。
“三十?”女孩撇撇嘴,“这么贵?那边机器绣的才十块钱。”
“这是手工绣的。”简婉清解释,“一针一线绣的,和机器的不一样。”
女孩翻看了一下,确实能看出手工的痕迹,针脚细密,绣工精致。但她还是放下了:“太贵了。”
简婉清没有挽留。
又过了二十分钟,第二个客人问价,也嫌贵走了。
天色完全黑下来,夜市的人越来越多。简婉清看着周围热闹的摊位,再看看自己面前冷冷清清的小摊,心里有些发凉。
难道定价真的太高了?
可是这些香囊,从裁布到绣花再到缝制,一个就要花她两三个小时。三十块,连人工成本都不够。
“婉清?”
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。
简婉清身体一僵,抬起头。
厉司爵站在她面前,西装革履,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。他身边站着苏薇薇,穿着一条显怀的连衣裙,小腹已经微微隆起。
四个月了。简婉清在心里算了一下。比她早两个月。
“真的是你。”厉司爵的表情从惊讶变成嘲讽,“我刚才还以为看错了。厉家前少奶奶,居然在夜市摆地摊?”
他的声音不小,周围不少人看了过来。
简婉清低下头,假装没听见,继续整理香囊。
苏薇薇挽住厉司爵的手臂,娇声道:“司爵,这里好乱哦,味道也难闻。我们走吧,不是说好去买婴儿床吗?”
“不急。”厉司爵却不肯走,他蹲下来,拿起一个香囊,“婉清,你就混到这种地步了?需要我施舍你点钱吗?”
“不需要。”简婉清平静地说,“厉先生,请让开,你挡住我做生意了。”
“生意?”厉司爵嗤笑,“就这几个破香囊?三十块一个?婉清,你以前不是最清高吗?现在为了三十块蹲在这里,不觉得丢人?”
他的话像刀子,一刀刀扎在简婉清心上。
周围已经有人在指指点点了。夜市这种地方,最不缺看热闹的人。
“这就是厉家那个前儿媳?”
“听说离婚了,净身出户。”
“啧啧,真惨。以前多风光啊,现在居然来摆地摊。”
议论声不大,但足以让她听见。
简婉清握紧拳头,指甲陷进掌心。她抬起头,直视厉司爵:“我靠自己的手艺赚钱,不偷不抢,有什么丢人的?倒是厉先生,带着怀孕的情人逛夜市,就不怕被记者拍到?”
苏薇薇脸色一变: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字面意思。”简婉清淡淡地说,“苏小姐,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厉司爵的,你自己心里清楚。要不要我去妇幼保健院帮你查查就诊记录?”
这是她猜的。但看苏薇薇瞬间苍白的脸色,她猜对了。
“你胡说八道什么!”厉司爵怒道,“婉清,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恶毒?薇薇怀孕四个月了,你居然说这种话!”
“我说什么了?”简婉清反问,“我只是说查就诊记录,厉先生这么紧张干什么?难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?”
周围人的眼神变了。
从同情变成了探究。有好事者已经拿出手机在拍了。
厉司爵意识到情况不对,拉起苏薇薇要走。但苏薇薇不干了——她被简婉清的话刺激到了。
“简婉清!”苏薇薇尖声道,“你以为你是谁?一个被抛弃的弃妇!我告诉你,我和司爵马上就要结婚了,我的孩子会是厉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!你呢?你什么都没有!”
她的声音又尖又利,在嘈杂的夜市里格外刺耳。
简婉清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,突然觉得很可笑。
这就是厉司爵放弃她选择的女人。
“苏小姐,”她平静地说,“祝你心想事成。不过在此之前,能请你让开吗?你挡着我的摊位了。”
这种完全不在意的态度,比任何反击都让苏薇薇难受。
“司爵!”她摇着厉司爵的手臂,“你看她!”
厉司爵看着简婉清。路灯下,她坐在小马扎上,背挺得笔直,脸色有些苍白,但眼神清澈坚定。周围是乱糟糟的环境,她却像一株长在淤泥里的莲花,干净得不沾尘埃。
这一刻,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。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,她在图书馆查资料,安静得像个影子。他当时想,这个女孩真特别。
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?
“婉清,”他的声音软了下来,“别闹了。你需要多少钱,我给你。别在这里……”
“我不需要你的钱。”简婉清打断他,“厉司爵,我们已经离婚了。我的事,与你无关。”
“你!”厉司爵的耐心耗尽了,“好,与我无关!我倒要看看,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!”
他拉起苏薇薇要走。
但苏薇薇不肯就这么算了。她突然上前一步,抓起摊位上的几个香囊,狠狠地扔在地上!
“什么破烂东西!也配摆出来卖!”
香囊落在脏兮兮的地面上,瞬间沾满了灰尘。
简婉清猛地站起来:“你干什么!”
“我干什么?”苏薇薇冷笑,“我帮你清理垃圾啊。这种破烂,就不该拿出来丢人现眼!”
她又抓起几个,要继续扔。
“住手。”
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。
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嘈杂的夜市突然安静了一瞬。
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。
厉震霆从夜色中走来。
他穿着深灰色的长大衣,里面是熨烫平整的白衬衫,没打领带。步履从容,神色平静,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,寒光凛冽。
他走到摊位前,先看了简婉清一眼,确认她没事,然后转向苏薇薇。
“捡起来。”他说。
三个字,平静无波,却让苏薇薇瞬间白了脸。
“厉……厉叔叔……”她声音发抖。
“我让你捡起来。”厉震霆重复了一遍,每个字都像淬了冰。
苏薇薇求助地看向厉司爵。
厉司爵也没想到父亲会出现在这里。他硬着头皮开口:“爸,这只是……”
“闭嘴。”厉震霆看都没看他,目光始终落在苏薇薇身上,“我数到三。一。”
苏薇薇手一抖。
“二。”
她终于弯下腰,哆哆嗦嗦地去捡地上的香囊。四个香囊,她捡了三次才捡完,捧在手里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
厉震霆这才看向简婉清:“这些香囊,卖吗?”
简婉清愣愣地点头:“卖。”
“多少钱?”
“三十……一个。”
厉震霆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钱包,抽出十张百元钞票,放在摊位上:“这些,我全要了。”
周围一片哗然。
二十个香囊,一共六百块。他给了一千。
“厉先生,”简婉清说,“不用这么多……”
“值这个价。”厉震霆打断她,弯腰拿起一个香囊,借着路灯的光仔细看了看,“苏绣的针法,虽然简单,但功底扎实。这些香囊的绣工,够进非遗馆的水平。”
他转向简婉清,目光深沉:
“简小姐,你开个价。这样的香囊,你有多少,我全要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