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24 22:45:27

老宅的第一夜,简婉清睡得并不好。

陌生的床,陌生的房间,连空气里的味道都是陌生的——不是别墅里那种精心调配的香薰,而是旧木头、旧书和淡淡樟脑丸混合的气味。她翻来覆去,直到凌晨三点才勉强睡着。

清晨六点,孕吐准时到来。

她冲进卫生间,趴在洗手池边干呕。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厉害,胃里翻江倒海,吐出来的全是酸水,喉咙火辣辣地疼。

吐到浑身发软,简婉清才扶着墙站起来。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像鬼,眼底泛着青黑。她拧开水龙头,掬起冷水拍在脸上,试图让自己清醒。

不行。

这样下去根本没法工作。厉震霆雇她是来整理古籍的,不是来养病的。如果他知道她怀孕……

简婉清咬了咬嘴唇,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瞒住。

她换了衣服,简单化了淡妆遮掩憔悴的脸色,下楼去工作间。

清晨的老宅很安静。佣人张妈已经在准备早餐,见她下来,笑着打招呼:“简小姐起这么早?早餐还要等一会儿。”

“没关系,我先去工作。”简婉清勉强笑笑。

工作间里,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进来,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那些古籍静静地躺在书架上,散发着岁月沉淀的气息。

简婉清深吸一口气,戴上白手套,从最靠近门口的书架开始整理。

第一本是明万历刻本《礼记》。她小心翼翼地翻开,检查书页的保存情况,记录下书号、版本、缺损情况。工作很枯燥,但也很适合她——可以让她暂时忘记现实中的困境。

专注工作时,时间过得很快。

九点左右,张妈来敲门:“简小姐,早餐准备好了。”

“谢谢,我马上来。”

简婉清摘下手套,刚站起来,胃里又是一阵翻涌。她赶紧捂住嘴,深呼吸,强压下去。

不能吐。至少不能在老宅吐。

餐厅在一进院子的东厢房。简婉清走进去时,厉震霆已经在了。他坐在主位,面前摆着一份报纸,手边是一杯黑咖啡。

“早。”他抬头看了她一眼。

“早,厉先生。”

早餐很丰盛:小米粥、水晶虾饺、小笼包、几碟小菜。但简婉清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反胃。她勉强盛了小半碗粥,小口小口地喝。

“不合胃口?”厉震霆问。

“不是,”简婉清摇头,“我早上吃得少。”

“工作还习惯吗?”

“很好。”她说,“那些古籍保存得比我想象中好,整理起来应该不会太困难。”

厉震霆点点头,没再说话,继续看报纸。

餐厅里只剩下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和报纸翻动的声音。简婉清强迫自己喝了半碗粥,又吃了两个虾饺。食物下肚,胃里稍微舒服了些。

“今天有什么安排?”厉震霆放下报纸。

“继续整理古籍编目。”简婉清说,“我想先做个总目录,按经史子集分类,然后再逐一修复。”

“需要什么设备或材料吗?”

“暂时不需要,工作间的工具很齐全。”

“好。”厉震霆站起身,“我上午去公司,有事可以找张妈,或者给我打电话。”

他走了,餐厅里只剩下简婉清一个人。

她松了口气,又坐了一会儿,等胃里那阵恶心感过去,才起身回工作间。

上午的工作还算顺利。她整理了三十多本古籍,做了详细的记录。孕吐虽然时不时发作,但都在可控范围内——至少她能坚持到去卫生间再吐。

中午张妈来送饭,简婉清借口不饿,只要了一碗清汤。张妈看她脸色不好,关切地问:“简小姐是不是不舒服?要不要请医生看看?”

“不用,”简婉清勉强笑笑,“就是有点水土不服,过两天就好了。”

张妈将信将疑地走了。

下午两点,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。

简婉清正在修复一本破损严重的宋刻本,需要用特制的糨糊粘贴书页。那糨糊是用糯米熬制的,有股特殊的味道。

平时还好,但孕早期的嗅觉异常敏感。

那味道钻进鼻腔的瞬间,简婉清胃里一阵剧烈翻涌。她扔下手里的工具,捂着嘴冲出门,跑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,再也控制不住,弯腰剧烈呕吐起来。

早上吃的那点东西全吐出来了,接着是酸水,最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。她吐得浑身发抖,眼泪直流,狼狈不堪。

“简小姐!”

张妈闻声赶来,看到她这样子吓了一跳,赶紧扶住她:“您这是怎么了?不行,得叫医生!”

“不……不用……”简婉清虚弱地摆手,“我休息一下就好……”

“这怎么行!”张妈不由分说地扶她回屋,让她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,然后匆匆去打电话。

简婉清想阻止,但浑身无力,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。她躺在沙发上,看着天花板上古朴的雕花,心里一片冰凉。

完了。

瞒不住了。

大约二十分钟后,门铃响了。张妈去开门,领进来一个提着医药箱的中年男人。

“简小姐,这是陈医生,老爷的家庭医生。”张妈介绍道。

陈医生五十多岁的样子,戴着金丝眼镜,看起来很和善。他走到沙发边,温和地说:“简小姐,听说您不舒服?让我看看。”

简婉清想拒绝,但陈医生已经拿出听诊器:“我先听听心肺。”

她只好配合。

检查很快。陈医生听诊后又量了血压,然后问:“您最近除了呕吐,还有其他症状吗?比如嗜睡、乏力、乳房胀痛?”

每个问题都像针一样扎在简婉清心上。

她咬着嘴唇,不说话。

陈医生看她这样,心里大概明白了。他收起听诊器,轻声说:“简小姐,如果您不介意的话,我需要您做个尿检。”

“为什么?”简婉清声音发抖。

“为了确诊。”陈医生说得委婉,“有些症状可能是肠胃问题,也可能是……其他情况。”

张妈已经拿来了试纸。

简婉清看着那小小的试纸,知道瞒不住了。她接过,默默地去了卫生间。

五分钟后,她拿着试纸出来,脸色比刚才更苍白。

陈医生接过试纸看了一眼,脸色变得严肃。他又从医药箱里拿出一个小型B超机:“简小姐,我需要为您做个腹部B超,确认一下情况。”

“不……”简婉清下意识地护住小腹。

“简小姐,请配合。”陈医生的语气变得强硬,“这关系到您的健康。”

简婉清闭上眼睛,绝望地躺回沙发。

冰凉的耦合剂涂在小腹上,B超探头轻轻移动。陈医生盯着屏幕,表情从严肃渐渐变得缓和。

几分钟后,他收起设备,擦干净简婉清腹部,微笑着说:“恭喜您,简小姐。胎儿六周,胎心很健康。孕吐是正常反应,不过您吐得这么厉害,可能需要调理一下。”

话音落下,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
张妈瞪大了眼睛,看看简婉清,又看看陈医生,显然被这个消息震惊了。

就在这时,门口传来脚步声。

厉震霆回来了。

他显然是接到张妈电话赶回来的,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,衬衫袖子挽到小臂,神色匆匆。看到客厅里的情景,他脚步顿住。

“怎么回事?”他问。

陈医生站起身:“厉先生,简小姐怀孕了,六周。孕吐比较严重,需要好好调理。”
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
简婉清不敢看厉震霆的表情。她低着头,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。

很久很久,厉震霆才开口,声音低沉得可怕:“司爵知道吗?”

简婉清摇头。

“他不知道。”她的声音轻得像蚊子,“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,他就……”

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。

厉震霆沉默地看着她。阳光从窗外照进来,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。他的表情很复杂,震惊、愤怒、失望,还有一种简婉清看不懂的情绪。

突然,他转身,抓起茶几上的白瓷茶杯,狠狠地摔在地上!

“混账!”

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。瓷片四溅,茶水溅了一地。

张妈吓得后退一步,陈医生也愣住了。

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厉震霆失态。这个永远沉稳、永远从容的男人,此刻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,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怒气。

简婉清也吓到了。她蜷缩在沙发上,浑身发抖,不知道是因为孕吐的虚弱,还是因为恐惧。

厉震霆站在客厅中央,胸膛剧烈起伏。他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,但眼底的寒意更甚。

“陈医生,”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,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,“开最好的安胎药,营养品,所有需要的东西都配齐。简小姐的身体,交给你了。”

“是,厉先生。”陈医生连忙点头。

“张妈,”厉震霆又看向佣人,“从今天起,简小姐的一日三餐单独做,按孕妇食谱。她需要什么,立刻准备。”

“好的,老爷。”

交代完这些,厉震霆才看向简婉清。

他的目光很沉,像深海,看不出情绪。简婉清与他对视,心脏狂跳。

“你好好休息。”厉震霆说,“工作的事不急,身体要紧。”

说完,他转身离开了客厅。

脚步声渐行渐远,最终消失在院子里。

简婉清瘫在沙发上,浑身发软。张妈和陈医生都看着她,眼神复杂。

“简小姐,”陈医生轻声说,“我开些药,您按时吃。孕吐会慢慢缓解的,别太担心。”

简婉清点点头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陈医生开了药,交代了注意事项,然后离开了。张妈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,又给简婉清倒了杯温水,默默退了出去。

客厅里又只剩下简婉清一个人。

她看着窗外,阳光很好,院子里的桂花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。一切都和刚才一样,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。

秘密被揭穿了。

厉震霆知道了。

他会告诉厉司爵吗?他会逼她打掉孩子吗?还是会用这个孩子作为筹码,逼她做什么?

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,简婉清觉得头更痛了。

她慢慢坐起身,手轻轻放在小腹上。

那里还很平坦,但里面有一个小生命正在生长。六周,胎心很健康。

这是她的孩子。

无论发生什么,她都要保护好这个孩子。

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。简婉清走到窗边,看到厉震霆的车驶出老宅大门,消失在街角。

他要去哪儿?

去找厉司爵吗?

简婉清不知道。她只知道,从这一刻起,一切都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