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念发现父亲不见的那个清晨，牛奶还温在锅里，院子里的梧桐树叶上凝着露水。她捏着枕头边的贝壳项链，指尖传来熟悉的温润触感——那是父亲从海边捡来的第一枚贝壳，被他磨了十几年，边缘光滑得像块玉。
“爸爸？”她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喊，声音撞在墙上，弹回来，带着回音。画室里，她昨天没画完的海边写生摊在画架上，画纸上的海浪还泛着未干的蓝。
没有回应。
只有餐桌上的纸条，是父亲的字迹，一笔一划写得认真：“念念，爸爸去看真正的大海了。院子里的树要记得浇水，画板别总对着太阳晒。贝壳项链戴在身上，就像爸爸在身边。”
苏念的眼泪啪嗒落在纸条上，晕开了墨迹。她知道，父亲说的“看大海”，不是玩笑。就像他从来说到做到——答应教她画油画，就省吃俭用买了一套颜料；答应带她去看画展，就凌晨排队去抢票；答应陪她长大，就真的陪了她一整个青春。
她没哭太久。擦干眼泪，走到院子里，给两棵梧桐树浇了水。树苗早已长成合抱粗的大树，枝叶在头顶织成绿伞。她摸着粗糙的树干，想起小时候父亲踩着梯子给她够风筝的样子，想起他说“这树长得快，能陪你很久”。
“爸爸，我会好好浇水的。”她对着树干轻声说，像在跟他对话。
升入高中后，苏念的画开始在市里的比赛中获奖。每次站在领奖台上，她总会下意识地摸一摸脖子上的贝壳项链。聚光灯下，贝壳泛着微光，像父亲含笑的眼睛。
有记者问她：“你的画里总有种特别的温暖，是从哪里汲取的灵感？”
苏念笑着举起项链：“是爸爸教我的。他说，画画不只是画风景，是画心里的光。”
她的画里总有父亲的影子——戴着安全帽的背影站在工地脚手架上，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；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，给她削铅笔，阳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；牵着她的手走在海边，浪花漫过脚面，贝壳在沙滩上闪着光。
高二那年，学校组织去海边写生。苏念独自坐在沙滩上，画板上的海浪渐渐有了父亲说过的“流动的光”。潮水涨上来，漫过她的帆布鞋，带来一枚小小的贝壳，卡在礁石缝里，像极了父亲给她的第一枚。
她把贝壳捡起来，放进随身的小布袋里。布袋里已经装了很多贝壳，都是这些年她从各地捡来的，有的来自青岛的海滩，有的来自厦门的码头，每一枚都被她磨得光滑。
“爸爸，你看，我也捡到很多贝壳了。”她对着大海轻声说，海风卷着她的话，送向远方。远处的货轮鸣着笛，笛声悠长，像父亲小时候给她讲的远航故事。
高考填报志愿时，苏念填了美术学院的油画系。录取通知书寄来那天，她把通知书贴在客厅墙上，就在父亲那张“最佳家长”奖状旁边。那张奖状是她小学时偷偷给父亲评的，用蜡笔画的，如今边角已经泛黄。
“爸爸，我考上啦。”她对着空荡的客厅说，“以后我可以画更多画了，画很多很多家的样子。”
大学四年，苏念很少回家，却总在画里“回家”。她的毕业作品是一幅巨大的油画，画的是傍晚的院子：夕阳穿过梧桐树叶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，餐桌上摆着两碗番茄鸡蛋面，冒着热气，筷子架在碗边，像在等谁回来。
画的名字叫《等》。
开展那天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画前，看了很久。他是林深以前的工友，退休后迷上了看画展。“这画里的院子，像极了老林以前住的地方。”老人喃喃道，“他总说，他女儿画得比梵高还厉害。”
苏念走过去，笑着说：“爷爷，这就是我家。”
老人愣了愣，看着她脖子上的贝壳项链，突然红了眼眶：“你是念念吧？老林总把你的画给我们看，说你是他的骄傲。”
苏念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。原来，父亲在她不知道的地方，炫耀了她那么多次。
毕业后，苏念回到了 hometown，在老院子旁边开了一家小小的画室，取名“贝壳小屋”。画室的墙上挂满了她的画，也挂着父亲留下的那把旧画笔——笔杆被磨得发亮，笔尖还沾着没洗干净的颜料。
她教附近的小朋友画画，教他们画院子里的树，画天上的云，画沙滩上的贝壳。有孩子问：“苏老师，你的项链真好看，是谁送的呀？”
苏念摸着贝壳，笑着说：“是爸爸送的。他说，戴着它，就像他一直在我身边。”
傍晚关店时，她总会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，看夕阳落进梧桐树叶里。风穿过枝叶，沙沙作响，像父亲在跟她说话。她会把新捡的贝壳放进玻璃罐里，罐子已经装了半满，阳光照进去，折射出彩虹般的光。
“爸爸，今天又有人夸我的画了。”
“爸爸，梧桐树又长高了些，快够到三楼的窗台了。”
“爸爸，我学会做你以前做的糖醋排骨了，就是没你做的好吃。”
她知道，父亲在听。就像贝壳项链总在夜里泛着微光，就像梧桐树总在春天准时发芽，就像她画里的光，永远带着父亲的温度。
有一年冬天，下了场大雪。苏念半夜醒来，发现院子里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，两条脚印从门口延伸到梧桐树下，像有人来过，给树浇了水。
她摸着树干上凝结的薄冰，突然笑了。
“爸爸，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看看的。”
雪光里，贝壳项链闪着柔和的光，像一颗不会熄灭的星星。
苏念知道，父亲从未离开。他变成了院子里的树，变成了画里的光，变成了她脖子上的贝壳，变成了她心里永远的温暖。而她，会带着这份温暖，一直画下去，画这个世界的美好，就像父亲教她的那样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