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深是被冻醒的。
不是火星戈壁那种裹着沙砾的干冷,而是带着水汽的湿寒,像无数根细针,顺着领口袖口往骨头缝里钻。他猛地睁开眼,头顶是斑驳的木梁,糊着泛黄的窗纸,风一吹就“哗啦啦”响,像谁在耳边摇着碎银。
“咳咳……”喉咙里火烧似的疼,他挣扎着想坐起来,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板床上,盖着的薄被散发着淡淡的霉味。床尾堆着几件打了补丁的青布长衫,领口磨得发亮,针脚歪歪扭扭,一看就是穿了许多年的旧物。
【系统提示:当前世界坐标锁定——1935年,江南苏州府,林记戏班后院。】
【宿主身份:林正庭(32岁),林记戏班班主,工老生,因常年酗酒、苛待家人,于昨夜醉倒在戏台后台,触发意识替换。】
林深扶着额头,太阳穴突突地跳。记忆像潮水般涌来——火星极地冰盖下的基因库、星宇捧着铂金玫瑰时泛红的眼眶、轮椅上最后那缕透过穹顶的夕阳……还有系统冰冷的提示音,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响起:
【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消失,当前世界任务结算完成。】
【灵魂碎片(平等)已收录,特质能量:98%。】
【正在传送至下一任务世界……能量衔接中……】
原来,死亡是这种感觉。
没有痛苦,只有一种漫长的、逐渐下沉的温暖,像星宇小时候总爱赖在他怀里的温度。他记得星宇最后说的话,声音很轻,带着成年后特有的沉稳,却和当年信号塔上那个抱着木雕哭的小孩重合在一起:“爸爸,谢谢你。”
谢谢你……
林深捂住脸,指缝间漏出的呜咽被窗纸外的雨声吞没。他在火星待了整整六十年,从三十岁到九十岁,看着那个机械臂会漏油的小克隆人,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基因学专家。他亲手为星宇雕过三张飞星图,第一张飞了信号塔的钢索,第二张挂在新家的墙上,第三张被复刻成火星最大的城市地标,夜晚亮起灯时,像把整个银河都铺在了地上。
他以为自己会遗憾,会舍不得。可当星宇推着轮椅,在博物馆里讲起“当年爸爸用铁丝玫瑰骗回收局的人”时,当那个总爱炸毛的阿杰拄着拐杖来看他,递上自己孙女做的桂花糕时,当极地的风穿过穹顶,红玛瑙折射的光斑落在他手背上时……他突然觉得,所有的等待都有了归宿。
【系统提示:灵魂碎片(平等)能量稳定,特质锚点:星图木雕、红玛瑙坐标、铁丝玫瑰。】
【跨世界技能同步:机械维修(熟练度75%)、星际法律基础(已封存,当前世界适配度12%)。】
【身体素质强化:环境适应力+10%,反应速度+8%(已同步至当前身体)。】
机械维修……在这个连电灯都稀罕的年代,怕是用不上了。林深苦笑一声,掀开被子下床,脚刚沾地就踉跄了一下——这具身体比他想象中要虚弱,膝盖处隐隐作痛,大概是常年醉酒摔出来的旧伤。
他走到桌边,拿起那面缺了角的铜镜。镜中的男人面色蜡黄,眼窝深陷,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,唯有一双眼睛,在浑浊的眼底藏着点不易察觉的锐利,像极了当年在回收局档案里见过的、星宇母亲留下的旧照片。
“林正庭……”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,脑海里涌入更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——
嗜酒如命,赌钱输光了戏班的积蓄;重男轻女,嫡子林墨被他捧在手心,庶女林婉却连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;对妻子沈若雁更是冷漠,当年为了娶正房柳氏,把怀着身孕的沈若雁赶到后院柴房,直到柳氏生下儿子,才让她勉强留下,却连个名分都不肯给……
而那个叫林婉的孩子,就是这个世界与小雨灵魂碎片共振的目标。
【目标孩子:林婉(7岁,女),沈若雁之女,因“女子学戏伤风败俗”被林正庭禁止接触戏班,长期被嫡母柳氏苛待,沉默寡言,原命运线为12岁时抑郁而终。】
【当前幸福值:15%。】
【灵魂碎片对应特质:传承。】
传承……
林深的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划过,突然想起星宇最后带他去看的那个展柜。里面放着两尊木雕,一尊是他当年雕的“深”与“宇”,另一尊是星宇照着他的样子雕的小像,下面刻着一行字:“所有被记住的,都不会真正消失。”
原来这就是“传承”吗?不是血脉,不是基因,而是那些被用心记下的温度,像火种一样,能在不同的时空里,重新燃起光来。
“吱呀——”
房门被轻轻推开,一道瘦小的身影在门口晃了晃。林深抬头望去,只见一个穿着灰布小袄的小姑娘,背着个比她还高的竹篓,怯生生地站在雨帘里。
她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,辫子梢上沾着泥点,小脸冻得通红,唯有一双眼睛,黑得像浸在水里的墨石,带着点受惊小鹿似的警惕。看到林深望过来,她猛地往后缩了缩,竹篓撞到门框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,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——是半篓湿漉漉的柴火,还有几个被雨水泡得发胀的野山菌。
是林婉。
记忆里的林正庭,每次看到这个女儿,不是骂她“赔钱货”,就是嫌她挡路。有一次林婉偷偷摸了他的戏服水袖,被他抓住胳膊往墙上撞,骂她“贱骨头,也配碰祖师爷赏的吃饭家伙”。
林深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,疼得他喘不过气。他下意识地想往前走,脚步刚动,就见林婉“扑通”一声跪在了地上,瘦小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。
“爹……婉婉没偷懒……”她的声音细若蚊蚋,带着哭腔,却拼命忍着不敢哭出声,“柴火捡够了,山菌也洗干净了……柳姨娘说……说要给哥哥炖汤……”
哥哥,指的是林正庭的嫡子林墨。
林深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小手,指甲缝里全是泥垢,竹篓的背带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勒出两道红痕。江南的早春有多冷,他刚才已经领教过了,一个七岁的孩子,背着这么重的东西在雨里跑,不知道摔了多少跤。
“起来。”他开口,声音沙哑得厉害,带着这具身体特有的烟酒气,却比记忆里的林正庭温和了许多。
林婉没动,反而把头埋得更低了,露出的后颈上,有一块淡淡的淤青,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抽过。“爹……别打婉婉……婉婉再也不敢了……”
“我不打你。”林深放缓了语气,蹲下身,尽量让自己的视线和她平齐,“地上凉,先起来。”
他的手伸到一半,突然顿住了——这只手的虎口处有一道狰狞的疤痕,是记忆里林正庭醉酒后摔碎酒坛划的。林婉看到这道疤,身子抖得更厉害了,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,砸在青石板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林深的喉咙哽了一下。他想起星宇第一次被回收局的人打伤时,也是这样,明明疼得浑身发抖,却咬着牙不肯哭,只是死死攥着那朵铁丝玫瑰,说“爸爸说过,哭了就输了”。
他收回手,转而拿起桌边的干毛巾,递过去:“擦擦脸。”
林婉迟疑地抬起头,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困惑,像在看一个陌生人。在她的记忆里,“爹”从来不会给她递东西,更不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。他只会骂她,打她,或者把她当成不存在的影子。
“拿着。”林深把毛巾往前送了送,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,冰凉刺骨。
林婉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,却鬼使神差地接过了毛巾,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。她的动作很快,像是怕慢了会惹他生气,可擦到脸颊时,却又放轻了力道,小心翼翼的,像是在珍惜什么稀罕物。
就在这时,后院的月亮门被推开,一个穿着湖蓝色旗袍的女人走了进来,手里端着个黑漆托盘,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。她看到门口的林婉,眉头立刻皱了起来,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:“死丫头,杵在这儿做什么?挡着老爷的路了!还不快把柴火拿进厨房,想让你哥哥饿肚子吗?”
是柳氏,林正庭的正房妻子。
林婉吓得一哆嗦,慌忙背起竹篓想走,却被柳氏抬脚绊了一下,“哎哟”一声摔在地上,半篓柴火撒了一地,野山菌滚得老远。
“毛手毛脚的贱东西!”柳氏尖声骂道,抬脚就要去踹,“连点活都干不好,留你在戏班就是浪费米粮!”
“住手!”
林深猛地站起来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。柳氏被他吼得一愣,随即叉着腰撒泼:“老爷!您看看这死丫头!成事不足败事有余!若不是看在她还有点用处,早该把她和那个狐狸精一起赶出戏班了!”
狐狸精,指的是林婉的母亲,沈若雁。
林深没理她,快步走到林婉身边,蹲下来扶她。小姑娘的膝盖磕破了,渗出血珠,混着泥水,看着触目惊心。她咬着嘴唇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却硬是没哭出声,只是用那双黑得让人心疼的眼睛看着他,像在求救,又像在害怕。
“疼吗?”林深轻声问,声音放得极柔,和刚才对柳氏的冷硬判若两人。
林婉愣住了,长长的睫毛颤了颤,眼泪终于“吧嗒”一声掉了下来,砸在他的手背上,滚烫的。
这是她第一次,在“爹”的面前掉眼泪。
柳氏还在旁边聒噪:“老爷您别惯着她!一个庶出的丫头,磕破点皮算什么?墨儿还等着山菌汤呢!”
林深抬起头,目光冷得像淬了冰。记忆里的林正庭或许怕这个泼辣的正房,但他不是林正庭。他见过回收局的激光枪,闯过极地冰盖的暴风雪,还亲手埋葬过那些在抗争中牺牲的半克隆人——这点泼妇骂街,还吓不倒他。
“汤,你自己喝。”他抱起地上的林婉,转身就往屋里走,“从今天起,婉婉和我一起吃饭。”
柳氏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:“老爷您疯了?她一个庶女,哪有资格……”
“我说,她有。”林深的脚步没停,声音透过雨幕传过来,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,“还有,以后再让我看见你动她一根手指头,就卷铺盖滚出林记戏班。”
林婉趴在他的肩头,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像阳光晒过木头的味道。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,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这是爹吗?
那个只会打她骂她的爹,怎么会抱她?怎么会为了她,跟柳姨娘吵架?
她偷偷抬起头,看到林深的侧脸,虎口那道狰狞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显眼,可他的下颌线却绷得很紧,像是在忍着什么。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,顺着发梢滴下来,落在她的手背上,冰凉的,却又奇异地让人安心。
屋里,林深把林婉放在床上,翻箱倒柜找了半天,才在抽屉最底层找到一瓶快用完的药膏,药膏的盖子都生锈了。他倒了点温水,用刚才那条毛巾沾湿,轻轻擦去她膝盖上的泥污。
“忍忍,有点疼。”他低声说,动作轻柔得像在处理一件易碎的瓷器。
林婉咬着牙点头,小手紧紧攥着床单。药膏抹上去的时候,确实有点蛰得慌,但更多的是一种暖暖的感觉,顺着膝盖往心里钻。她看着林深低着头,认真的样子,突然想起前几天偷偷在戏台后面看到的——爹在教哥哥唱《定军山》,也是这样低着头,帮哥哥整理戏服的翎子。
那时候她就在想,要是爹也能这样看看她,哪怕只是一眼,就好了。
“好了。”林深帮她包扎好伤口,直起身时,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。这具身体太虚弱了,只是抱了抱孩子,处理了个伤口,就累得喘粗气。
他转身想去倒杯水,却被林婉拉住了衣角。小姑娘的手很小,力气却不小,像是怕他跑掉。
“爹……”她怯生生地开口,声音带着点不确定,“您……您不骂我了吗?”
林深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。他想起星宇当年在信号塔上,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问他:“爸爸,你不会不要我吧?”
原来无论在哪个世界,被伤害过的孩子,都会这样害怕失去一点点好不容易得到的温暖。
他蹲下来,看着林婉的眼睛,认真地说:“以前是爹不好,以后不骂你了,也不打你了。”
林婉的眼睛亮了亮,像落进了两颗星星。她犹豫了一下,从怀里掏出个东西,小心翼翼地递给他——是一块用红绳系着的小木头,雕得歪歪扭扭,像是一朵花,边角被摸得光滑发亮。
“这个……给您。”她的脸有点红,“婉婉……婉婉在柴房捡的木头,偷偷雕的……像……像戏台子上的牡丹……”
林深接过来,指尖触到木头温热的触感,眼眶突然就热了。他想起星宇在信号塔上给他做的那个碎布风筝,想起苏念在海边捡给他的贝壳,原来每个被辜负过的孩子,表达爱的方式,都是这样笨拙又真诚。
他把木花攥在手心,像是握住了一团小小的火焰。
窗外的雨还在下,打在窗纸上,沙沙的,像谁在轻轻唱着未完的戏文。林深看着林婉小心翼翼地蜷缩在床上,却把那只没受伤的小手,悄悄搭在了他的手腕上,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不会走。
他想起星宇最后在博物馆里说的话:“爸爸,您知道吗?您雕的第一张飞星图,我一直带在身上,哪怕后来有了更好的材料,也舍不得丢。”
原来所谓传承,从来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。
是一句迟来的道歉,是一次认真的倾听,是把孩子偷偷塞给你的、不完美的小礼物,郑重地捧在手心。
林深轻轻拍了拍林婉的手,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:“婉婉,以后爹教你唱戏好不好?”
林婉猛地抬起头,眼睛里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。她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,眼泪又掉了下来,这一次,却带着点甜甜的味道。
【系统提示:目标林婉幸福值+5%,当前20%。】
【检测到初步情感链接建立,灵魂碎片(传承)能量波动:10%。】
【触发支线任务:寻找沈若雁,修复夫妻关系(当前亲密度:-30%,状态:长期冷暴力导致情感隔绝)。】
夫妻关系……-30%……
林深看着系统面板上的字,心脏沉了沉。记忆里的沈若雁,是个极安静的女人。当年她本是苏州府小有名气的绣娘,被林正庭用三抬小轿娶进门,却因为生不出儿子,又性子柔弱,被柳氏压得抬不起头。林正庭对她更是不闻不问,喝醉了酒还会拿她撒气,骂她“不下蛋的鸡”,最后索性把她赶到后院最偏的柴房旁边住,常年不见面。
一个女人,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,守着一个冷漠的丈夫,护着一个被苛待的女儿,该有多难?
林深攥着那朵木花的手心,已经沁出了汗。他低头看向林婉,小姑娘已经带着泪痕睡着了,眉头却还微微皱着,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。他轻轻帮她掖好被角,起身想去看看沈若雁。
刚走到门口,就听见柳氏在院子里跟下人撒泼:“……什么东西!老爷今天是中了邪不成?居然护着那个贱丫头!我看就是沈若雁那个狐狸精在背后捣鬼,教女儿勾引人!”
“姨娘慎言……”是个年轻丫鬟的声音,带着怯懦,“沈姨太……她这几日都在绣活计,没出过柴房院……”
“没出过?我看是装贤惠!”柳氏的声音拔高了八度,“当年要不是她用了下作手段爬上老爷的床,哪有她现在的位置?一个妾室,也配占着后院的地方?”
林深的脚步顿住了。记忆里,沈若雁嫁给林正庭,其实是因为当年林正庭赌钱输了钱,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,是沈若雁拿出自己攒了十年的绣品钱帮他还了债,又怕他难堪,才对外说是“自愿为妾”。可这些事,林正庭转头就忘了,甚至跟着柳氏一起,把她的付出踩在脚下。
他推开房门,柳氏看到他,脸上的刻薄瞬间换成了谄媚:“老爷,您醒了?药还热着呢,快趁热喝了吧。”
林深没接那碗药,目光冷冷地扫过她:“沈若雁在哪?”
柳氏愣了一下,随即撇撇嘴:“谁知道那个狐狸精躲在哪个角落里哭丧呢?老爷找她做什么?有我伺候您还不够吗?”
“我问你她在哪。”林深的声音沉了下来,带着火星世界里面对回收局时的冷硬。那是一种从生死里熬出来的气势,让柳氏莫名地打了个寒颤。
“在……在柴房后面的绣房……”柳氏嗫嚅着说,“不过那地方脏得很,老爷您金贵身子,犯不着去……”
林深没再理她,径直穿过月亮门,往后院最偏的角落走去。
越往里走,光线越暗,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的烟味和潮湿的霉味。尽头果然有一间小小的土坯房,窗户糊着的纸已经破了洞,能看到里面昏黄的油灯,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,正坐在桌前,手里拿着针线,一动不动。
那就是沈若雁。
林深站在门口,心里突然有些发紧。他想起星宇的母亲——那个在基因库档案里只有一张侧脸照的女人,也是这样安静,像一颗被遗忘在角落的星。而眼前的沈若雁,比照片里的人更让人心疼。
他轻轻敲了敲门,里面的身影猛地一颤,像是被惊到的鸟。
“谁?”一个极轻的声音响起,带着点沙哑,像是很久没说过话。
“是我。”林深开口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,“林正庭。”
屋里的动静停了。过了好一会儿,才传来拖沓的脚步声,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条缝,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。
沈若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,头发用一根素银簪子挽着,几缕碎发垂在颊边,遮住了半只眼睛。她的眼睛很亮,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,却没什么光彩,带着一种长年累月的疲惫和麻木。
看到林深,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,手紧紧攥着门框,指节泛白。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畏惧,比林婉对他的害怕更甚。
“老爷……您怎么来了?”她低着头,声音细若蚊蚋,像是在对空气说话。
林深的喉咙哽了一下。记忆里,林正庭最后一次来这里,是因为喝醉了酒,找不到柳氏撒气,就把沈若雁的绣架砸了,还骂她“绣的东西跟人一样晦气”。从那以后,他再也没来过。
“我来看看你。”林深说,目光落在她的手上。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——指关节因为常年做活而粗大,指尖布满了细密的针孔和冻疮,手背还有一块青紫的瘀伤,像是被人打的。
是柳氏打的吗?还是林正庭?
林深不敢深想,只觉得心脏像是被塞进了冰窖。他想起自己在火星时,为了给星宇凑修复机械臂的钱,去黑市打拳,手上的伤好了又坏,可那是为了守护。而沈若雁手上的伤,全是因为被践踏。
“我……我没做错什么事……”沈若雁的声音带着哭腔,却死死咬着嘴唇,不让眼泪掉下来,“婉婉也很乖,她没有惹柳姨娘生气……求老爷别罚她……”
又是婉婉。
在她自己都吓得浑身发抖的时候,想的还是女儿。
林深的眼眶突然就热了。他想起苏念的母亲——那个在医院病床上,临终前还拉着他的手,拜托他“好好对念念”的女人。原来天下的母亲,都是一样的。
“我不是来罚你们的。”林深蹲下身,视线与她平齐,就像刚才对林婉那样,“我是来……道歉的。”
沈若雁猛地抬起头,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。她看着林深,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。这个男人,一辈子都在对她发脾气、冷漠、忽视,怎么会突然跟她说“道歉”?
“以前……是我对不住你和婉婉。”林深的声音有些艰涩,却很认真,“以后不会了。”
沈若雁的嘴唇动了动,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,转身想关门。可她的手刚碰到门板,就被林深抓住了。
他的手很粗糙,带着虎口那道狰狞的疤痕,却意外地很稳,没有像以前那样用力捏她。
“你看。”林深摊开另一只手,掌心是那朵林婉雕的木花,“婉婉给我的。”
沈若雁的目光落在木花上,瞳孔猛地一缩。那木头她认得,是去年冬天婉婉在柴房后面捡的一块废木料,被小姑娘当成宝贝,偷偷藏在枕头底下,每天晚上都拿出来摸一摸。她以为女儿只是喜欢那块木头,没想到……
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,砸在林深的手背上,滚烫的。
“老爷……”她哽咽着,说不出完整的话。这些年的委屈、害怕、挣扎,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出口,汹涌而出。
林深看着她掉眼泪,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。他想起星宇母亲的档案里,最后写着“因拒绝为克隆人项目提供基因样本,被强制销毁”。原来无论在哪个时空,善良而弱小的人,总是更容易被伤害。
“婉婉的膝盖磕破了,我给她上了药,现在睡着了。”林深轻声说,像是在汇报一件寻常事,“以后,让她跟我们一起吃饭吧。你的绣房……我让人修一修,换块新窗纸,再添个炉子,天冷。”
沈若雁怔怔地看着他,眼泪流得更凶了。她不明白,这个男人怎么突然就变了。是因为昨晚喝多了酒,烧坏了脑子吗?还是……这只是一场梦?
“我知道你不信。”林深松开她的手,把那朵木花放在她手心,“但我会让你信的。从今天起,我不会再让你和婉婉受委屈。”
他站起身,转身往回走。走到月亮门时,回头看了一眼,沈若雁还站在原地,手里紧紧攥着那朵木花,油灯的光落在她脸上,一半亮,一半暗,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。
【系统提示:沈若雁亲密度+5%,当前-25%。】
【检测到夫妻关系破冰信号,灵魂碎片(传承)能量波动:15%。】
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,天边露出一点鱼肚白。林深深吸了一口气,江南的空气里带着水汽和泥土的腥气,不像火星那样干燥,却让人觉得踏实。
他知道,修复这段破碎的关系,比在火星对抗《克隆人管理法》还要难。法律可以修改,人心却需要一点一点焐热。但他不怕。
就像当年在信号塔上,他对星宇说的那样:“别怕,爸爸会一直陪着你。”
这一次,他也要陪着这对在梨园深处被遗忘的母女,一点一点,把被偷走的温暖和尊严,都找回来。
毕竟,家从来都不是一间冰冷的屋子,而是有人等你回家,有人为你留一盏灯,有人把你偷偷放在心尖上,哪怕日子再难,也能熬出点甜来。
林深抬头望向戏台的方向,那里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,像一幅刚铺开的水墨画。他仿佛已经看到,有个穿着水袖戏服的小姑娘,站在戏台中央,眼波流转,唱腔清亮,而她的母亲,正坐在台下,笑着为她鼓掌。
那一天,应该不会太远了。而林深攥着那朵木花的手心,已经沁出了汗。他知道,这个世界的救赎,才刚刚开始。就像当年在火星上,他对着星宇说“别怕,有爸爸在”一样,这一次,他也要让这个在梨园深处默默凋零的小姑娘,重新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彩。
毕竟,那些被用心爱过的记忆,从来都不会真正消失。它们会变成戏文里的魂魄,变成木头上的花纹,变成跨越时空的羁绊,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重新温暖某颗孤独的心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