毓秀馆内,沈堇文执卷缓诵,声如玉石相击。
君姝仪老老实实听着沈堇文授课,不再有半分懈怠。
昨日她跟皇兄怄气,没忍住甩了脸色,也不知皇兄在不在意。
虽然只是一个玉佩,但那一看就是沈砚泽雕了好久的,她无论如何也得要回来。
一节课结束,伴读们敛衽告退,君姝仪刚要抬步,便听见沈堇文清冽的嗓音从身后传来:“殿下留步。”
她心头一滞,转身便见他执卷立于案前,“殿下今日听的很认真。”他缓缓开口。
君姝仪攥了攥袖角,干巴巴应道:“太傅授课字字珠玑,如醍醐灌顶,自然听的认真。”
她虽然气他昨日跟皇兄告状,不过违心说几句顺耳的话也没什么不好,眼下正需他在皇兄面前美言几句,也便于她索回玉佩。
沈堇文顿了几秒,突然问道:“殿下的手可还疼着?”
君姝仪愣了一下,俏俏掐了一下掌心,朝他张开手,声音带着些委屈和愤愤不平:“太傅昨日打的太重,现下还疼着呢。”
沈堇文眸光落到她掌心,只说了句:“臣昨日已经收了九成的力。”
他忆起往日在国子监执教,鞭笞顽劣学子时从无半分手软,可此刻瞥见少女委委屈屈的眉眼,他忽而生出几分疑窦:难道少女的掌心就如此娇嫩,他那力气还是使大了几分?
他沉默了几秒,说道:“殿下请回吧。”
把她留下就说这些吗?君姝仪心里暗忖,只觉他莫名其妙。
她出了毓秀馆,便见何呦呦与林轻芝在不远处廊下等候。
何呦呦一见她,立马小跑迎上来,眉眼间满是关切:“殿下!太傅没再罚您吧?”
君姝仪松了松掌心,回道:“没有,他只夸本宫今日听课认真,又随口问了句本宫的手怎么样了。”
一旁的林轻芝则是敛衽朝她行了一礼,手中揣着上课用的书册踏入了毓秀馆。
君姝仪望着林轻芝的背影,轻叹一声:“她可真是好学啊,旁的伴读个个惧惮太傅,唯有她总爱留下来请教课业。”
何呦呦连忙凑上前来,指尖掩着唇瓣,小声八卦道:“好学是真,可另有隐情呢——听说近来林家正与沈家议亲。”
君姝仪愣了一下:“与沈家三公子吗?”
沈家大公子也就是太傅,多年以前就已成亲,而二公子沈研泽则是她的驸马,只有三公子没有婚配。
“那倒不是!”何呦呦急忙摆手,声音压得更低,“是沈家大公子!当年他惊才绝艳拔得状元,年纪轻轻便身居太傅之位,京中多少贵女盯着,都盼着能嫁给他呢!”
“可是他不是已有妻子了,那些名门贵女甘愿伏低做小吗?”
“他妻子五年前就去世了,太傅便未再续弦,京中皆传是为悼念亡妻,守着旧情不肯再娶。
“这般看来,他人还挺不错的。”君姝仪感叹道,随即想到了什么,转移了话题:“对了,劳你帮本宫找书,还没讨要奖励呢,想要什么?”
这些伴读里,她最喜的便是何呦呦,虽然她和其他伴读一样总爱缠着她说话,但就属她的性子最为活泼开朗。
只是她有个小怪癖,总爱向她讨要些贴身之物,或是她惯用的狼毫毛笔,或是发间簪戴的珠花银钗,皆是寻常物件,她素来不甚在意,每每都点头应允。
何呦呦脸红了几分:“我能不能讨要殿下的手帕?”
君姝仪面露讶色:“这手帕有什么稀罕的,你自己没有吗?”
何呦呦脸更红了,指尖绞着裙裾,嗫嚅道:“我上次瞧见殿下手帕上的花样绣的很漂亮,也想仿一个相同的。”
“行吧。”君姝仪毫不在意地抬袖,将袖中的绣帕取出,径直塞到她手中:“拿去吧。”
何呦呦接过时指尖微颤,连忙躬身道谢:“谢殿下恩典!”
两人又倚着廊柱说了些京中趣闻闲话,日影渐斜时,便道了别各自回了住处。
——
沈堇文踏入沈府大门,玄色广袖随步履轻扬,等候多时的小厮已躬身迎上,双手奉上一方描金请帖:“少爷,林家老夫人寿辰将近,特遣人送帖来,请您过府赴宴。”
“推了。”他声线冷冽,未看请帖一眼,径直迈步往里走。
小厮连忙跟上,面露难色:“可……夫人吩咐过,这宴席您必须去。”
沈堇文脚步微顿,墨眸沉了沉,眼底翻涌着不易察觉的戾气:“她让我去,无非是想借着寿宴再提议亲之事。”
话音顿了顿,语气更添决绝,“告诉母亲,我此生不会再娶,不必白费心思。”
他父亲素喜广结善缘,早年便与挚友定下婚约,将其女许配于他;后来沈家辅佐皇帝登基,成了朝堂左膀右臂,又与皇室攀亲,与昭阳公主的婚事便落到二弟头上。
他奉父母之命,与沛河裴氏嫡女结亲。她自幼体弱,缠绵病榻多年,成婚未几便撒手人寰,两人连一儿半女也未曾留下。
他自幼见多了后宅争斗,不愿身边多些女眷徒增烦忧,一心只想专注朝堂国事,索性对内谎称自己有隐疾,家中这才歇了催他再娶的念头,对外只称他对亡妻念念不忘。
谁知时隔多年,母亲又想催他议亲。
小厮还想再劝,沈堇文已不耐烦地抬手打断:“不必多言,去把我屋中闲置的那瓶上好药膏拿来。”
小厮面露讶色,躬身问道:“少爷可是哪里受伤了?”
“不是我用的。”他淡淡回了一句,目光正落在府中石板路上,忽闻大门处传来喧哗声响。
只见几个陌生匠人模样的人捧着朱红描金盒子鱼贯而入,锦盒上系着大红绸带,喜庆得晃眼。
沈堇文眉头微蹙,沉声问:“这些人来做什么?”
“回少爷,”小厮连忙回话,“二少爷与昭阳公主的婚期将近,这些是二房请来的裁缝,来呈送定制的婚服与配饰。”
沈堇文的目光落在那些朱红锦盒上,刺目的红色灼得他心头莫名涌上一股烦躁。
他冷声道:“那药膏不必拿了。”
说落转身拂袖而去,带起一阵冷冽的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