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血涌出来,滴在那个摔碎的瓷碗碎片上。
滴答。
滴答。
声响清晰。
我靠在墙角,手里紧紧攥着那支没画完的炭笔。
意识开始飘忽。我想起小时候,裴红还没这么累。
她会带我去公园写生,夸我画的花儿好看。
妈,以后不用再为我受冻了。这辈子做你女儿,我太费钱了。下辈子,我不来了。
再睁眼的时候,我飘在半空。身体变得很轻,没有重量。
我低头看。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,那是我的尸体。
血已经流干了,在地上摊开一大片,变成了暗红色。
手里的美工刀掉在一边。那张脸白得吓人,眼睛闭着。
门外没动静了。裴红哭够了。她吸了吸鼻子,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。
站起身,腿麻了,踉跄了一下才站稳。
她看着紧闭的画室门,眼神里闪过一丝懊悔。
“我是不是骂太重了?”
她自言自语,声音沙哑。
裴红去厨房,重新点火。
那是昨天剩下的挂面,她往里加了两个荷包蛋。平时她舍不得吃,都是留给我的。
面煮好了,热气腾腾的。她端着面,走到画室门口。
“丫头?”
声音很轻,带着讨好。
“妈错了,妈就是刚才太急了。”
“你别跟妈一般见识,出来吃口热乎的?”
没人应。只有满屋子的死寂。裴红以为我在赌气。
她叹了口气,端着面碗,背靠着画室的门坐了下来。
我们就隔着这一扇薄薄的木门。里面是冰冷的尸体,外面是她温热的背影。
“今天冷库发工钱了。”
裴红用筷子挑起一根面,却没往嘴里送。
“老板多给了五十,说是高温补贴。”
“妈给你存着,我都算好了。”
“再攒两个月,就够你下学期的颜料钱了。”
“听说那个马利牌的颜料好,妈到时候给你买一套大的。”
我飘在门里,看着她絮絮叨叨。
我想喊她。妈,别攒了。我不画了。
那颜料太贵了,你留着买双鞋吧。你脚上的解放鞋都磨穿底了。
但我张开嘴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裴红一个人对着门说了很久。
说隔壁王婶的孙子考上了大学,说菜市场的白菜涨价了。
说到最后,她也没吃那碗面。面坨了,吸干了汤,黏糊糊的一团。
“叮咚。”她兜里的手机响了。
裴红手忙脚乱地掏出来。屏幕亮起,是那条定时微信。
“妈,我去同学家画通宵,这两天不回来了,别找我。”
裴红盯着屏幕看了好几遍。紧皱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。
“这死丫头,吓死我了。”
“去同学家也好,散散心,省得在家看我这张苦瓜脸。”
她拍了拍胸口,彻底松了一口气。她以为我真的走了。
以为我只是背着画板,气呼呼地去了朋友家。
她不知道,我就在门后。就在她背靠着的这扇门后面。身体已经凉透了。
裴红太累了。这一天的搬运工作抽干了她的骨髓。
她舍不得回房间睡,怕我半夜回来进不去门。就这么抱着膝盖,靠着画室的门。
头一点一点的,睡着了。呼噜声响了起来。很轻,带着疲惫的鼻音。
梦里,她还在说胡话。
“轻点搬......这箱不行......”
“这箱是给我闺女买药的钱......别摔了......”
我飘在她面前。看着她头顶那一大片刺眼的白发。
看着她眼角深深的皱纹,里面还夹着没擦干的泪痕。
我想伸手摸摸她的脸。手穿过去了,什么也没留下。
妈。我就在你身后。你怎么就不推开门看一眼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