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更新时间:2025-09-15 01:36:30

我来自湖南的一个小县城,今年二十五岁。要是有人问我家乡是什么模样,我脑海里首先浮现的不是青山绿水的景色,而是奶奶家那间总也照不进阳光的堂屋,和外婆家厨房里永远散不尽的煤烟气味。

大人们说,我八个月大的时候,父母就外出打工了。我先是在奶奶家长大到六岁,然后又去了外婆家,中学开始住校。记忆里我总是背着书包,从一个屋檐下转移到另一个屋檐下。奶奶常说我是“寄人篱下的小燕子”,那时候我不懂这个词的意思,只是看着屋檐下真的有一窝燕子,春天飞来,秋天飞走,年年如此。

中学时我的成绩并不好。不是不努力,而是那些数字和文字总在我脑子里打架,无论如何也安顿不下来。班主任说我“脑子笨”,同学们也跟着笑。十四岁那年,我终于辍学了,买了张车票来到浙江父母身边。我以为这是团聚的开始,没想到却是另一种分离的开端。

到浙江的那天,母亲在车站接我。她比记忆中瘦小了许多,眼角的皱纹像被刀刻过一样深。她接过我的行李,说的第一句话是:“怎么又长高了,衣服都快穿不下了吧?”

我们坐公交车回到他们租住的房子。那是个两层自建房中的一间,不到二十平米,挤着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单人床。父亲坐在塑料凳上看着小电视机里的新闻,见我进来,只是点了点头。

“爸。”我小声叫道。

“嗯,来了。”他眼睛没离开电视屏幕,“明天我去厂里问问,看能不能给你找个活干。”

那天晚上,我睡在靠墙的单人床上,听着父母在另一张床上的呼吸声,久久无法入睡。这就是我期盼已久的团聚。

在父母家的第一个春节,我依稀还怀着某种期待。那年我十五岁,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和父母一起过年。

除夕那天,母亲做了满满一桌子菜,有鱼有肉,比平时丰盛得多。父亲心情似乎也不错,甚至开了一瓶啤酒。

吃完饭,父母坐在床上看春晚,我和弟弟坐在小板凳上。快到零点时,父亲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红包。

“来,压岁钱。”他笑着说,那是我到浙江后第一次见他笑。

我先接过一个薄薄的红包,捏了捏,心里已经有了预感。弟弟随后接过另一个,明显比我的厚实得多。

“谢谢爸!”弟弟开心地拆开红包,掏出两张百元大钞,兴奋地挥舞着。

我默默拆开自己的红包,里面是一张十元纸币,皱巴巴的,好像是从菜市场找零来的。

母亲在一旁看着,什么也没说,只是眼神有些躲闪。那一刻我明白了,她是知情的,或许这分配还是她参与决定的。

“姐,你多少?”弟弟凑过来问。

我迅速把纸币塞回口袋:“一样的。”

那晚,我躺在床上假装睡着,听着外面的鞭炮声,手里紧紧攥着那十块钱。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头,但我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第二天,我用那十块钱去小店买了一本二手日记本和一支笔,开始记录我的生活。如果说我后来养成了写作的习惯,那或许要感谢父亲那十块钱的压岁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