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大旱第三天,为了填饱肚子,百姓开始易子而食。
我心有不忍,用一袋粟米救下待烹的孩子。
不过半月,粮仓见了底,院子里却挤满了面黄肌瘦的孩童。
我变卖了祖产,让他们每日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,好歹能有口稀粥度日。
直到粟米吃完后,百姓们再次找上门,要我把孩子这段时间的工钱给她。
孩子们也纷纷对我怒目而视,怨我害得他们母子分离。
“要不是你硬要带我回家,我怎会与我娘亲母子分离!”
“你明明那么富有,却整日叫我们做活,还只给我们吃糠咽菜!”
我漠然点头,打开大门任他们离去。
只是饥荒依旧没有结束。
当粟米见底,那些再次被丢入锅中的孩子纷纷跑回来。
跪着求我给他们一条生路。
1
将院子里的孩子全都料理好时,我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。
自从家里的孩子越来越多,我存的粮也逐渐见底。
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,我不得不将府里存下的精米换成便宜的粳米。
可粳米粗糙,难以下咽,对于孩子来说更是如此。
不少孩子年纪太小,咽不下粳米,我只能一个个哄着他们吃饭。
幸好,有些年纪大的孩子会主动帮我照料着那些弟弟妹妹。
但一通折腾下来,我两条胳膊都如同快要散架一般。
我的贴身丫鬟阿桃见了,赶忙上前帮我揉捏肩膀:
“夫人,你这又是何必呢?大灾当前,您愿意收留他们,给他们一口饭吃已是仁至义尽,又何必事事亲力亲为?”
一旁的管家见状也上前劝我。
“是啊夫人,不是我说,为了这些孩子,您把这些年的积蓄几乎全搭进去了,这日后可怎么办啊......”
我叹了口气,但看着院子里四下跑跳玩闹的孩子,却心下稍安。
“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。”
偏在这时,府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。
数十个百姓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。
“夫人,我家孩子这段时间在您这可还好?”
“若是他们干的还不错,那就劳烦您把这段时间的工钱结了吧。”
“是啊夫人,我们也不多要,一日您给一袋粟米就行。”
一个妇人在一旁插话:
“我家孩子来的可是最早了,您最少给我一担米才是!”
我愣在原地,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阿桃一下就急了。
“这些孩子大的不过五六岁,小的甚至还在襁褓,能干什么活,要不是我家夫人心善把她讨过来,他们早就被人分食了!”
管家气得脸色涨红,指着那群百姓的鼻子怒斥:
“你们讲点良心!大旱三年,遍地饿殍,若不是我家夫人心软,你们的孩子早成了他人果腹之物!”
领头的大汉却梗着脖子反驳:
“什么收留?当初是他主动用粟米换走孩子,不就是聘来做工的?”
“你既然聘了我家娃,那就该给工钱!”
阿桃气得高声反驳:
“当初分明是你们硬要把孩子送过来换米的,现在怎么还有脸来上门讨工钱?”
话音刚落,有个妇人突然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:
“夫人,俺知道你们是善人,可俺们实在没办法啊!”
她膝行两步,声音发颤:
“我家那口子眼看就要饿死了,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吧!”
有了开头,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哭起来。
一个老太太拄着根断木拐杖,颤巍巍地往前走:
“夫人,就当可怜可怜俺们,给点粮吧,不然我们一家子都要饿死了!”
“您这么富庶,就别跟我们计较这些了吧!”
2
这话一出,所有人都跟着附和。
“就是啊夫人您家大业大,库房里的粮食怕是堆成山了吧?”
领头的大汉往前逼近一步,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,语气里满是贪婪。
“夫人,我们不多要,只求一口活命的粮食,您随手拔根汗毛,都够我们全家活好几个月了!”
旁边的妇人立刻附和,抹着不存在的眼泪:
“就是啊夫人,您可是出了名的大善人,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吧?”
老太太敲着木拐杖,声音尖利:
“当初您抢着要我们的孩子,不就是为了博个好名声?现在名声有了,倒舍不得给点粮食了?”
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,全然不似当初的模样。
“我没有多余的粮食。”
我咬着牙,声音因心痛而微微发颤,
“这些日子养活孩子们,我早已倾尽所有。”
“少装模作样!”
大汉显然不信,猛地一挥胳膊,人群就躁动起来。
这时,人群里突然有个瘦高个青年高声嚷嚷:
“大家别被他骗了!前几日我在城西码头亲眼见他府上的船运来三大车粮!”
原本还带着几分试探的百姓因为这句话瞬间沸腾。
“我就说她肯定藏粮食了!这么多孩子都养得活,怎会缺我们一口吃的?”
“码头的粮也是她的!不然谁还能在这时候运粮进城?”
我攥紧了拳头,指节泛白。
那船粮确实是我托人从千里之外运来的,
可路上遭遇劫匪,大半粮食被劫,剩下的甚至不够孩子们吃半月,我才没对外声张。
这些人根本不听解释,只听到了粮食两个字就红了眼。
年轻后生趁机煽动:
“她就是想看着我们饿死!今天咱们要么讨到粮,要么就拆了她这别院,总能找出藏粮食的地方!”
有人撸起袖子,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头木棍。
他们一步步逼近,包围圈越来越小,他们手里的武器已经挥舞到了我的面前。
管家脸色惨白,挡在我身前:
“你们敢!这是夫人的地方,岂容你们撒野!”
“撒野又如何?”
一个年轻后生叫嚣着,
“饿死也是死,不如拼一把!”
眼看他们就要扑上来,我知道,硬抗只会两败俱伤。
这些人早已被饥饿冲昏了头脑,什么道理都听不进去。
我闭了闭眼,压下心头的万般苦涩,缓缓低下头。
“管家,”
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
“把米给他们吧。”
管家猛地抬头,脸上满是震惊与心痛:
“夫人!您疯了吗?这些百姓更是得寸进尺,您怎么还......”
“照做。”
我打断他的话,语气里带着疲惫,
“把所有孩子都带过来,让他们也跟着父母回去吧。”
3
我话音刚落,院子里原本还在嬉闹的孩子瞬间安静下来。
年纪稍大的几个孩子最先反应过来,个子最高的那个男孩攥着我的衣袖,眼眶通红:
“夫人,我们不回去!”
小一点的孩子也跟着围上来,有的拉着我的衣角,有的直接坐在地上哭闹:
“我不走!在这儿能喝到稀粥,回家就要饿肚子了!”
“夫人你留下我们吧,我们还能帮你扫地、喂鸡,什么活都能干!”
孩子们你拉我拽,死活不肯松开手,嘴里一遍遍哀求着。
管家看着这一幕,脸上露出不忍,刚想开口劝我,却被我抬手制止。
我让丫鬟们把米搬出来,分到每个孩子手里。
结果听清这些米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带回给父母时,他们脸上的哀求瞬间褪去。
刚才还紧紧攥着我衣袖的男孩,猛地松开手,把米袋抱在怀里。
另一个女孩甚至皱起眉头,对着我嘟囔:
“原来你就是想把我们赶回家啊!那之前让我们干活都是白干的?”
“我要吃精米!粳米太难吃了,你肯定藏着好东西不肯给我们吃!”
“我们在你这待了这么久,你给这么点东西,就想把我们打发了?”
孩子们的语气陡然转变,刚才的感激和依赖荡然无存,只剩下抱怨和指责,和他们父母的嘴脸如出一辙。
管家气得脸色铁青,指着孩子们厉声呵斥:
“你们这些白眼狼!夫人为了养你们倾尽所有,变卖了多少宝贝,现在还给你们米让你们带回家,你们就是这么报答的?”
可孩子们根本不听,抱着米袋紧紧跟在父母身后,似乎生怕我反悔把米收回。
不一会儿,一袋袋沉甸甸的粳米被搬了出来,每个孩子手里都捧着一袋粟米。
那些百姓见了米,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,拉着孩子就要往外走。
可刚走到门口,领头的大汉又停住了脚步,转过身来,脸上的贪婪又露了出来:
“夫人,这米是给孩子的,可我们之前说的‘工钱’还没给呢!孩子们在您这干了这么久活,您总不能一分不给吧?”
4
“你过分了!”
管家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大汉的鼻子怒斥,
“我家夫人给了你们孩子活路,还送了米,你们怎么还不知足?真当我们好欺负不成!”
大汉却梗着脖子一副听不进去话的样子,身后的百姓也跟着附和:
“就是,该给的工钱不能少!不然我们就不走了!”
看着眼前这群得寸进尺的人,我突然觉得连愤怒都变得多余。
我抬手拦住还想争辩的管家:
“罢了,管家,去把库房里剩下的粟米,都给他们分了。”
“夫人!”
管家急得眼眶都红了,
“那是您最后一点存粮了!给了他们,您接下来可怎么活啊?”
“我自有办法。”
我摆了摆手,目光扫过那群瞬间狂喜的百姓,心里最后一点期待,终于彻底熄灭。
粟米分完时,库房彻底空了,
连墙角最后一点散落的米糠都被百姓们争抢着扫走。
他们抱着粮食,脸上堆着满足的笑,像是怕我反悔,都急匆匆地消失在街角。
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,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稻草和几个被踩扁的布袋。
我看着空荡荡的库房,又转头望向曾经挤满孩子的庭院,心里只剩一片麻木的平静。
“这些白眼狼......”
管家看着被扫荡一空的庭院,顿时红了眼。
“无妨,即便有了这些粮,这些人也活不下去了。管家,”
我转过身,声音里带着疲惫,
“去收拾东西吧,把府里能用的细软打包,我们明日一早就回老家。”
管家愣了愣,随即点头。
他跟着我多年,从未见我如此狼狈过,却也明白这地方确实不能再待了。
人心已经被饥饿啃噬得只剩下贪婪与自私,没有了礼义廉耻的束缚。
他们今天能来要粮,明天就能来抢东西,再待下去,指不定会引发出更大的祸事。
只是往日有我在此处斡旋,府城到底会分一些粮食下来施粥赈灾。
待我离开后,这里不知会变成怎样的人间炼狱。
一个月后,我在老家的宅邸突然被人敲响大门。
百姓们领着孩子理直气壮地站在我的门外:“夫人,我把孩子又给你领回来了,那袋粟米你什么时候给?”
“还有这次他们的工钱可不能拖到最后才结了,最好提前预支给我们。”
我冷漠地扫视了一眼这群缩在父母身后面黄肌瘦的孩子,抬手让管家关上大门:
“不好意思,我家现在不缺小工,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。”
第二章
5
我的声音冷得像院外的寒风,一字一句砸在他们脸上。
领头的大汉愣了愣,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决绝。
他脸上的理直气壮瞬间变成恼怒,往前凑了两步:
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当初你能收留他们,现在怎么就不行了?难不成是故意刁难我们?”
旁边的妇人见状也跟着撒泼,往地上一坐就要哭闹:
“当初不是你抢着要孩子,现在又反悔,为了躲我们甚至连府城里的宅子都不要了......”
说话间,孩子们被父母推到前面,一个个面黄肌瘦,眼神里却带着和他们父母如出一辙的贪婪,盯着院子里的方向直咽口水。
“少废话!”
大汉见软的不行,眼神一狠,冲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。
“她就是不想给粮食!咱们冲进去,里面肯定藏着好东西,抢了咱们就能活下去!”
上次的场景再次重演,一群人红着眼,撸起袖子就往门缝里挤,有人甚至捡起了地上的石头,眼见就要砸开大门。
可他们刚往前冲了两步,“哐当”一声,大门被猛地拉开。
几个身着短打、腰束宽带的护院并肩站在门内,个个身材高大,虎背熊腰,手里握着木棍,眼神凌厉如刀。
这是我回老家后特意请的护院,有了上次的教训,我早就对这群得寸进尺的人有了防备。
一见到这些人高马大的护院,灾民们的动作瞬间僵住,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。
那些人看着护院们结实的臂膀和冰冷的眼神,刚才的凶气瞬间泄了大半,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。
后面的人也跟着瑟缩起来,那些刚才还叫嚷着要抢粮的妇人,悄悄拉了拉身边的孩子,往人群后面躲。
老太太手里的断木拐杖都忘了敲,眼神里满是惊恐。
“我再说一遍,”
我站在护院身后,声音没有一丝波澜,
“我家不缺小工,也没有多余的粮食。再敢闹事,护院手里的棍子可不长眼。”
随着我话音落下,护院们齐齐向前踏出一步,身上的气势压得灾民们连连后退,有人已经悄悄转身,想要溜走。
大汉看着我冰冷的眼神,又看了看虎视眈眈的护院,咬了咬牙,却终究没敢再上前。
6
一群人僵在原地,脸上的狠厉褪去,转而换上一副哀求的神色。
妇人拉过身边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男孩跪在我面前:
“夫人,您就行行好!我们连日粒米未进,你看这孩子已经瘦成了这般模样,再这么下去,真要活活饿死了!”
那男孩被拉得一个踉跄,怯懦地抬起头,眼里满是恐惧,却在父母的眼神示意下,小声啜泣起来:
“夫人,我饿......求您再收留我吧,我什么活都能干,您给我吃点什么都行。”
有了开头,其他人立刻效仿。
刚才还撒泼的妇人把怀里的幼子往地上一放,孩子摔得“哇”一声哭出来,她自己则拍着大腿嚎啕:
“我的儿啊!你要是再遇不上善人,娘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没了啊!夫人,您发发慈悲,就当积德行善了!”
老太太也拄着拐杖上前,拉着身边一个小姑娘的手,老泪纵横:
“这孩子命苦,爹娘走得早,就剩我这老婆子带着她。您要是不收留她,我们祖孙俩迟早得被人吃了!”
孩子们被父母推到前排,有的被掐得强行落泪,有的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。
他们脸上的饥饿是真的,但眼神里那股贪婪,却同他们的父母如出一辙。
我冷眼看着这场精心上演的卖惨戏码,心里没有一丝波澜。
当初我的善心被践踏,存粮被哄抢,如今这些人还想故技重施,简直可笑。
“护院。”
我开口,声音依旧冰冷,没有半分犹豫。
“把他们都赶出去。再敢在府门前喧哗闹事,直接报官。”
护院们早已待命,闻言立刻上前。
“你们敢!”
大汉还想挣扎,却被护院一把按住肩膀,推得连连后退。
“你会遭报应的!”
妇人一边被拖拽,一边尖利地咒骂。
老太太哭喊着不肯走,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,却还是被护院稳稳地架离了门口。孩子们的哭声、大人们的叫嚷声混杂在一起,渐渐远去。
直到府门前彻底清净,护院们才退回门内,重新关上大门,将那些贪婪与自私彻底隔绝在外。
管家松了口气,转头看向我:
“夫人,还好您早有准备。”
我望着空荡荡的巷口,心里没有半分波澜。
人心不足蛇吞象,既然他们不懂感恩,只知索取,那我便不必再念及半分情分。
这乱世之中,善良若没有锋芒,只会成为别人伤害自己的利刃。
7
三日后,一队押送赈灾粮的官差在行至十里坡时遭遇劫道。
劫匪人数众多,个个面黄肌瘦却眼神凶狠,竟是些寻常灾民。
听管家说,领头劫粮的正是那日在我府门前撒泼的大汉,他身边还跟着几个那日一同来要粮的妇人。
我料定他们不会善罢甘休,却没料到,这群被饥饿与贪婪吞噬了心智的人,竟会铤而走险,将主意打到了朝廷的运粮车上。
“听说那些人抢了粮就往山里跑,官差追了大半日也没追上。”
管家压低声音,语气里满是后怕:
“现在城里都在传,这些人是饿疯了,连朝廷的粮都敢抢,怕是要出大乱子了。”
我坐在窗前,手里握着的茶杯微微发凉。
当初若不是他们得寸进尺,哄抢我最后的存粮,我或许还会念及恻隐之心,提醒他们朝廷赈灾粮不日便到。
可如今,他们亲手断了自己的活路,也断了所有可能的退路。
管家在一旁叹气道:
“这些人真是猪油蒙了心,朝廷的粮哪是能抢的?抢了赈灾粮,便是谋逆的大罪,往后怕是再无生路了。”
我沉默不语,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。
饥荒之下,人心早已扭曲。
他们只想着眼前的一口吃的,却忘了天道昭昭,国法森严。
那日在我门前的哀求与撒泼,不过是他们贪婪的试探,一旦试探不成,便立刻露出了最狰狞的面目。
没过几日,官府便张贴了告示,悬赏捉拿劫粮的灾民。
官兵四处搜捕,山里山外闹得鸡犬不宁。
这乱世之中,善良需要底线,慈悲需要锋芒。
我曾以为,多救一个人便是多积一分德,却忘了有些人,你给了他一粒米,他便想要一担粮。
升米恩,斗米仇,不外如是。
如今,这群人用自己的选择,印证了人心的贪婪,也印证了作恶的下场。
想到这,我收起晒干的草药,转身回了屋。
8
官府的搜捕比预想中更严。
那些抢了赈灾粮的灾民,揣着有限的粮食躲进深山,本以为能靠这点粮撑些时日,却没料到山里早已无半分可果腹的草木,连河床都干涸皲裂。
领头的大汉带着众人藏在山洞里,起初还能按人头分些粟米。
可没过几日,粮食见了底。
有人开始抱怨,指责大汉当初不该冲动劫粮。
有人则盯着其他人怀里仅剩的一点粮,眼神变得凶狠。
先是两个妇人因为争抢半块饼子扭打起来,抓破了脸,骂声在空荡的山洞里回荡。
接着,不知道是谁先提出了易子而食。
这话一出,山洞里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,随即便是更激烈的争吵。
那些曾经一同哭闹着向我索粮的父母,此刻为了自己的孩子,红着眼互相推搡、谩骂,往日的同病相怜早已被饥饿啃噬得干干净净。
大汉想维持秩序,却发现自己早已没了威信。
有人偷偷藏起粮食被发现,当场就被众人围殴,粮食被抢,人也丢在了山洞外,成了野兽的口粮。
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,每个人都提防着身边的人,夜里不敢深睡,生怕自己成了别人的食物。
可即便如此,死亡还是接踵而至。
老人和孩子最先撑不住,一个个倒下,剩下的人看着同伴的尸体,眼神从恐惧变成麻木,最后竟生出了贪婪。
他们终究还是走上了老路,只是这一次,没有半分犹豫和愧疚。
官府的搜捕队循着踪迹找到山洞时,看到的便是一片人间炼狱。
满地狼藉的尸骨,散落的衣物,还有饿得神志不清、互相撕咬的灾民。
领头的大汉早已没了当初的凶狠,瘦得只剩一把骨头,被官差抓住时,眼神浑浊得像一潭死水。
最终,所有参与劫粮的灾民都被押解回城,判了斩立决。
行刑那日,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,有人唾骂,有人叹息,却没人再为他们求情。
我是从管家口中得知这一切的,听完后,我只是默默将手里的草药包好。
窗外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,饥荒还未结束,但我心里却异常平静。
这乱世之中,每个人都在为活下去挣扎,可有些人选择了感恩与坚守,有些人却被贪婪吞噬,走上了绝路。
他们的下场,是天道轮回,也是自作自受。
9
而那些孩子,终究也没能逃过命运的清算。
官府清剿山洞时,一共找到七个幸存的孩子,最大的不过八岁,最小的才三岁。
他们浑身沾满泥污与血污,眼神里没有了当初向我索粮时的贪婪,只剩深入骨髓的恐惧,见了官差便缩成一团,像受惊的野鼠。
官府按律追查,这些孩子虽年幼未直接动手劫粮,却因随父母藏匿赃粮、目睹惨状,被暂时收押在府衙偏院,等候发落。
起初还有好心的嬷嬷每日送些稀粥,可饥荒未平,府衙存粮也捉襟见肘,孩子们的口粮很快便缩减到勉强吊着性命。
他们早已习惯了争抢,哪怕一碗稀粥也会打得头破血流,往日在我府中被教养出的规矩,早已在饥饿与恐惧中消磨殆尽。
最小的那个孩子,因为抢不到食物,不过三日便没了气息,尸体被草草裹了草席,埋在城外乱葬岗。
官府的判决下来时,孩子们的结局早已注定。
参与劫粮的父母尽数伏法,这些无人认领、又染了恶习的孩子,被发配到边境驿站做苦役。
出发那日,天刚蒙蒙亮,官差拿着锁链将他们两两锁住,拖拽着往城外走。
孩子们的哭声、骂声、哀求声混在一起,却没人再回头看一眼。
管家后来路过驿站,远远望见那几个孩子,他们穿着破烂的粗布衣裳,顶着烈日搬运货物,皮肤被晒得黝黑开裂,手里的麻绳磨破了掌心,鲜血直流。
曾经面黄肌瘦却还有几分稚气的脸庞,如今只剩麻木与疲惫,见了生人便立刻低下头,像极了当初山洞里的模样。
有个官差说,他们之中有人还想着争抢,被管事的用鞭子抽了几次,便再也不敢了,瑟缩的样子再没当初的模样。
我听完管家的叙述,只是将刚晒好的草药分成小包。
那些孩子,本有机会在饥荒中活下来,却跟着父母走上了歧途。
他们曾被善意滋养,却因贪婪与自私,亲手毁掉了所有可能。
乱世之中,人心是最好的良药,也是最烈的毒药。
那些不懂感恩、只知索取的人,终究会被自己的欲望吞噬,连孩子也未能幸免。
10
饥荒结束的消息,是伴着一场春雨传来的。
连绵的雨丝滋润了干裂的土地,官府组织百姓开垦播种,逃亡的流民陆续返乡,荒芜的村落渐渐有了烟火气。
我老家的宅邸外,不再有拍门索粮的灾民,巷子里传来孩童嬉闹、妇人闲谈的声音,一切都在缓慢回到正轨。
管家清点府中存粮时,脸上终于有了笑意:
“夫人,今年收成该能恢复大半,咱们再也不用精打细算过日子了。”
我站在窗前,看着院外抽芽的柳枝,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,心里是久违的安稳。
这几年,我靠着变卖仅剩的细软和医术,在老家勉强活了下来。
饥荒最烈时,我也曾给邻里施药赠粮,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毫无保留。
帮衬需有度,救济要分人。
那些真正懂得感恩的农户,后来总会悄悄送来自家种的蔬菜、织的粗布,点滴回馈,暖人心田。
边境驿站的消息,是半年后从一位路过的商人口中得知的。
他说,那几个被发配的孩子,有两个没能熬过去年的寒冬,剩下的四个,也早已没了往日的模样。
其中那个曾攥着我衣袖又抱怨粳米难吃的男孩,因偷偷逃跑被抓回,打了五十棍后便再也站不起来,最后被埋在了驿站外的荒坡上。
而那个被祖母推着哀求的小姑娘,据说后来被一位路过的货商看中,收做了丫鬟。
可她改不了偷藏东西的习性,第三次偷拿货商的银钱时,被当场赶走,从此没了音讯。
商人大发感慨:
“那般小的年纪,心里全是算计,谁还敢留?说到底,还是根上坏了。”
我听完,只是淡淡应了一声,转身继续整理药箱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我在镇上开了间小小的药铺,既治病救人,也教附近的姑娘识药制药。
药铺里总飘着淡淡的草药香,往来的大多是淳朴的百姓,他们带着自家产的鸡蛋、粮食来抵药费,言语间满是感激。
有个常来帮忙的小姑娘,是饥荒时被我救下的孤儿。
她懂事勤快,总说:
“夫人,若不是您当初拉我一把,我早没了活路。”
我教她医术,也教她做人:
“善念要存,但不能愚善;感恩要记,更要懂得回馈。”
她点点头,眼里的光清澈明亮。
后来,府城的旧宅我派人修缮后,捐给了官府做义学。
我偶尔回去看看,教室里传来孩童朗朗的读书声,其中不乏饥荒中幸存的孩子。教书先生说,这些孩子格外珍惜读书的机会,不仅刻苦,还懂得互相帮衬。
站在当年挤满孩童的庭院里,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,仿佛还能看到曾经那些面黄肌瘦的身影。
只是如今,这里不再有贪婪的索取,只有求知的渴望。
乱世之中,善意从不是廉价的馈赠,而是需要锋芒的守护。
饥荒像一场大浪,淘尽了人心的善恶。
而被贪婪吞噬的人,哪怕得到再多帮扶,也只会一步步走向毁灭。
春雨又至,打湿了窗棂,也洗净了过往的阴霾。
往后的日子,岁月安稳,人心向善,便是最好的结局。
全文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