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

更新时间:2025-12-17 16:19:34

天刚蒙蒙亮,工区的起床号就"呜呜"地吹响了,像只老牛在吼。赵大禾一骨碌爬起来,轻手轻脚地穿好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。春杏在炕上翻了个身,眯着眼睛看见他正往铝饭盒里装玉米饼子,饼子还冒着热气。

"爹..."她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,声音带着睡意。

"再睡会儿。"赵大禾压低声音,把饭盒塞进挎包,"爹去巡道,晌午就回来。你娘蒸了饼子,在锅里温着。"

门"吱呀"一声关上,院子里传来铁锹碰撞的声响,"哐当哐当"的。春杏裹紧被子,听着赵大禾的脚步声渐行渐远,踩在冻硬的土地上"咯吱咯吱"的。这是她在赵家的第二个冬天,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清晨。

灶房亮起昏黄的灯光,李贵兰开始生火做饭。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,玉米粥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,混着柴火特有的烟味。春杏悄悄爬下炕,帮着把碗筷摆好,碗边有个小缺口,她总是记得把缺口朝外。

"咋不再睡会儿?"李贵兰往灶里添了把柴火,火苗"呼"地窜起来。

"睡不着。"春杏把咸菜丝切得细细的,刀工越来越熟练。咸菜是秋天腌的,带着一股特有的酸香味。

晓霞和晓雷还裹在被窝里不肯起来,像两只贪暖的猫。春杏走过去,轻轻推他们:"该上学啦。"

"姐,再睡五分钟..."晓雷把脑袋埋进枕头,声音闷闷的。

春杏想起从前在戏班,天不亮就要起来吊嗓子。娘总说"台上一分钟,台下十年功",如今这话用在叫弟弟起床上了。她伸手捏住晓雷的鼻子,晓雷"噗"地醒过来,揉着眼睛嘟囔:"姐,你咋跟娘学坏咧。"

早饭很简单,玉米粥就咸菜。李贵兰给每个孩子碗里卧了个荷包蛋,蛋黄颤巍巍的,自己却只喝稀粥,粥清得能照见人影。

"娘,你吃。"春杏要把鸡蛋夹给她。

"你正长身体哩。"李贵兰挡住她的筷子,"快吃,吃完好上学。晓雷,把你碗里的米粒扒拉干净!"

晓雷吐吐舌头,把碗沿最后几粒米舔干净。饭后,春杏利索地收拾碗筷,晓雷负责喂鸡,抓一把谷子"咕咕"地唤着;晓霞扫地,扫帚划过地面"沙沙"响。这是赵家的规矩,每个孩子都要分担家务,赵大禾常说"娃娃要从小知道过日子不容易"。

上学路上,冻了一夜的土路开始化冻,踩上去软绵绵的。晓雷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,忽然指着铁轨说:"姐,你看!爹在那边!"

远处,赵大禾正沿着铁轨检查道钉,佝偻的身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。他手里的检查锤敲在钢轨上,"叮叮当当"的,像在弹一首熟悉的曲子。春杏想起去年冬天,也是在这条路上,她第一次怯生生地喊出"爹"。如今这两个字已经叫得很顺口了,可每次看到赵大禾巡道的背影,心里还是会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。

放学回来,春杏放下书包就开始写作业。晓雷凑过来看她本子上工整的字迹:"姐,你字写得真好看,跟书上印的一样。"

"我娘教的。"话一出口,春杏就后悔了,赶紧补了一句,"我是说...以前的娘。"

晓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忽然压低声音:"姐,你想他们不?我听见你晚上说梦话,喊'娘'。"

春杏笔尖一顿,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小团。想啊,怎么不想。梦里都是戏班的锣鼓声,醒来枕巾总是湿的。可这些话,她从来不敢说出口,只能摇摇头:"快写你的作业。"

傍晚时分,赵大禾回来了,浑身都是煤灰,连眉毛都白了。李贵兰赶紧打水给他洗脸,春杏递上干净的毛巾。毛巾是旧的,但洗得发白,带着皂角的清香。

"今天线路出了点问题,抢修到这会儿。"赵大禾一边洗脸一边说,"明天还得早起,得把剩下的活干完。"

吃饭时,赵大禾说起工区的新鲜事:"老张家的闺女要出嫁咧,请咱们去吃席。听说摆了八桌,可排场哩。"

"我也要去!"晓雷立刻嚷起来,筷子在碗沿敲得叮当响。

"去可以,不许闹。"李贵兰给他夹了一筷子炒白菜,"春杏也去,娘给你做件新衣裳。开春了,该换季咧。"

春杏低头扒着饭。从前在戏班,红白喜事常请他们去唱堂会。娘穿着戏服在台上唱,她在后台扒着幕布看。如今,她要以客人的身份去吃席了。饭粒在嘴里慢慢嚼着,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。

夜里,李贵兰在煤油灯下给春杏量尺寸。软尺绕过她的肩背,春杏忽然想起娘最后一次给她量衣裳,也是这样的夜晚,煤油灯把娘的身影投在墙上,晃晃悠悠的。只是那时量的戏服,现在量的是家常衣裳。

"长高了不少。"李贵兰记下尺寸,"这布做件褂子正好,给你镶个红边,喜庆。"

"谢谢娘。"春杏轻声说。

"瓜女子。"李贵兰摸摸她的头,"跟娘客气啥。你去看看晓雷的作业写完没,那小子肯定又偷懒咧。"

临睡前,春杏照例检查弟妹的作业。晓霞的算术题错了两道,晓雷的字还是歪歪扭扭,像蚯蚓爬。她耐心地给他们讲解,就像当年娘教她认戏词一样。晓霞学得快,晓雷总是坐不住,屁股在凳子上扭来扭去。

窗外传来火车的汽笛声,"呜——"的一声,由远及近,又渐渐远去。春杏望着漆黑的夜空,想起娘说过,铁路通到哪里,戏就能唱到哪里。如今铁路就在眼前,可戏台却越来越远了。那颗最亮的星星,是不是也照着远方的爹娘?

晓霞睡着了,小手还攥着她的衣角。春杏轻轻把被子掖好,吹灭了煤油灯。煤油的味道在空气里慢慢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。

在赵家的日子就像工区外的铁轨,一天天向前延伸。她学会了生火做饭,学会了缝补衣裳,学会了照顾弟妹。可有些东西,就像箱底那件红棉袄,永远都带着从前的温度。偶尔夜深人静时,她还会轻轻哼起娘教的戏文,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。

夜深了,工区静悄悄的。只有巡夜人的脚步声,"哒、哒、哒",和着远方的汽笛,在夜色中轻轻回荡,像在为这个平凡的日子打着拍子。

——本章完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