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风,起
第一节 长乐宫,亥时末
灯烛已换过一轮,烛泪在鎏金烛台上堆积。
萧景依旧坐在西暖阁的圈椅里,只是身上多了条厚毯。他脸色在烛光下更显苍白,但眼神清明,盯着王德海呈上的那卷薄如蝉翼的丝帛,和那枚墨玉乌鸦符牌。
王德海垂手站在一旁,大气不敢出,将茶楼中与苏明珏的对话,一字不漏地复述完毕。
暖阁里很静,只有萧景手指轻轻摩挲丝帛边缘的细微声响。
“‘渡鸦’……”萧景终于开口,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,“所求甚大。但给的,也确实是朕眼下最需要的东西。”
他展开丝帛。上面用极细的墨线勾勒出复杂的地下溶洞结构,通道交错,暗河蜿蜒,几处关键节点被朱砂标出,旁边还有蝇头小楷的注释——阵法薄弱点预估。最后,是一行地址和一个名字,位于京城西市,一家名为“墨韵斋”的书画铺子。
“黑骨……与朝中某位大人的秘密联络点。”萧景指尖点在那个名字上,抬起眼,看向肃立的徐猛和陈望之,“相爷,镇国公,你们怎么看这位‘某位大人’?”
陈望之面色凝重:“能绕过朝廷所有明面渠道,与剑阁外门金丹长老秘密通信,此人地位绝不会低。且能调动‘皇室内库采办’令牌,将邪阵物资悄无声息运入北境……范围,其实已经很小了。”
“宗亲,勋贵,内侍,或是一部尚书,阁臣。”徐猛声音冷硬,“但有能力做到这般滴水不漏,且十年不被察觉……屈指可数。”
萧景没说话,目光重新落回丝帛上。脑海中,系统界面无声浮现,【气运感知】的能力被主动催动。虽然无法直接窥探人心,但当他将意念集中在那行地址和“墨韵斋”三个字上时,一股极其微弱、却带着腐朽与贪婪气息的灰色“气运”丝线,仿佛在虚空中一闪而逝,与他自身那淡金色的国运之间,有着令人不快的黏连感。
“不是一个人。”萧景忽然道,“是一张网。‘墨韵斋’是结点之一。王德海。”
“老奴在。”
“你亲自去查内务府过去十年的北境采办记录,结果如何?”
王德海连忙上前一步,从袖中又取出一本薄册:“回陛下,查清了。过去十年,领取过前往北境,尤其是黑山城一带采办令牌的内侍、管事,共计二十七人。其中二十五人,所办货物、回库记录皆清晰可查,无误。唯有一人……”
他翻到册子某一页:“内务府营造司太监,刘瑾。于朔风元年、三年、五年,三次领取前往北境‘采买营造急用木石、丹砂’令牌。三次皆报‘遭遇山匪’、‘货物受损’,回库之物不足申报三成,差额巨大。但因其每次皆附有当地州县出具的‘匪患证明’,且所涉银两对于内库不过九牛一毛,故无人深究。此人于朔风六年初,因‘失足落井’身亡。其经手账目,已成一笔糊涂账。”
“刘瑾……”萧景念着这个名字,“一个营造司太监,为何频频前往北境采买丹砂?他落井之后,营造司谁接了他的差事?”
“是……”王德海额头见汗,声音更低,“是如今的内务府副总管,高潜。高潜是……是已故容妃娘娘入宫时,从娘家带进来的老人。”
容妃。徐有禄的妹妹。
暖阁内的空气,瞬间降至冰点。
徐猛眼中杀机暴涨。陈望之眉头紧锁。
线索,似乎串起来了。徐有禄一党把持北境边军钱粮,其妹容妃的心腹太监负责将邪阵物资运入北境,通过“皇室内库采办”的渠道掩人耳目。而朝中,还有一位“某位大人”,与剑阁“黑骨”长老直接联系,统筹全局。
“好大一张网。”萧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,只有一种深沉的冰冷,“宫里,朝中,军中,北境……都被他们织进去了。用朕的子民的血,养他们的邪阵,挖朕江山的根。”
他闭上眼睛,片刻后睁开,眼中已无波澜:“此事到此为止。刘瑾已死,高潜不动。‘墨韵斋’盯住,但不要打草惊蛇。那位‘某位大人’……朕等着他,自己跳出来。”
陈望之欲言又止。眼下证据虽指向容妃和其背后势力,但直接牵连宫闱,且那位朝中大员还未现身,确实不宜妄动。
“北境之事,迫在眉睫。”萧景将丝帛和符牌收起,“‘渡鸦’的条件,朕准了。告诉他们,朕给他们想要的名分和机会。但前提是,北境邪阵必须破,张横要救出来,剑阁的人,朕要活的。若此事办砸,或他们另有二心……‘渡鸦’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。”
“是,老奴明白。”王德海躬身。
“封不悔找到了吗?”萧景问陈望之。
“已有眉目。据北境旧部传来的消息,封不悔当年被排挤出京后,心灰意冷,隐居于北境‘铁剑门’旧址附近,自称‘守墓人’,鲜少与人来往。已派人持陛下密旨前去寻访,最迟明日应有回音。”
“好。一旦找到,让他即刻秘密进京见朕。”萧景看向徐猛,“镇国公,你挑选的护卫,可妥当了?”
徐猛点头:“二十人,皆是北军老卒,臣之心腹。家小皆在京城,忠心无虞。为首者名叫‘韩烈’,是张横当年在孤山堡的副手,悍勇机警,精通北地山林战法,对张横感情极深。得知张横可能还活着,他第一个请命。”
“让他来见谢云织。”萧景道,“告诉韩烈,此去北境,明面上一切听谢主事调遣。但若事有危急,谢主事安危为第一,带她走。其他的……见机行事。”
“臣明白。”
“谢云织那边,”萧景转向陈望之,“相爷去交代。给她便宜行事之权,可调用北境三州府库应急钱粮,可要求地方衙门有限协助。但记住,她的主要任务是查账、厘清物资流向、找到朝中内应的确切证据,不是冲锋陷阵。让她带上韩烈的人,也带上朕的告诫——活着回来,账,才能算清。”
陈望之郑重应下。
“都去准备吧。”萧景似乎倦极,挥了挥手,“朕累了。”
陈望之、徐猛、王德海躬身退下。
暖阁内,重归寂静。
萧景独自坐在圈椅里,望着跳动的烛火,久久未动。身体深处传来一阵阵空虚的疼痛,那是强行苏醒、透支心神的反噬,也是国运被侵蚀后,与他深度绑定的玉玺传来的细微悸动。
他能感觉到,北方那片土地上,无数细小的、贪婪的“根须”,正扎进地脉深处,吮吸着养分。也能模糊感觉到,一道微弱的、却坚韧不屈的“气运”火光,在黑暗的地下某处,顽强地燃烧着。
那是张横。
还有一道更加清正、锐利,如同刚刚出鞘的“气运”,正在京城某处凝聚,那是谢云织。
他伸出手,掌心向上。意念微动,一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金色气息,从玉玺中渗出,萦绕在他指尖。
【气运标记】启动。
两个微弱的感应,出现在他意识中。一个在北境,遥远,黯淡,但未熄灭。一个在京城,清晰,稳定,正在移动。
他缓缓握紧手掌,将那缕金色气息攥入掌心。
“等着。”他对着虚空,无声地说。
“朕的刀……马上就来了。”
第二节 户部衙门附近,小院,子时
谢云织没有回家。她在户部衙门附近租了间狭小但干净的一进院子,只图离衙门近,省去通勤时间。此刻,小院正房里点着灯,她正在灯下整理行装。
几身换洗的素色衣裙,厚实的棉袄,耐磨的皮靴。一个随身的小算盘,几刀最上好的宣纸,一整套笔墨,以及一个扁扁的、内藏夹层的木匣,里面是她这些年私下整理的一些关键账目抄本和笔记。
最后,她从床底暗格里,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。打开,里面是一柄长约两尺、剑身细窄、剑鞘古旧的佩剑。剑柄缠着磨损的丝线,是父亲留下的遗物。父亲一生清廉,只留下这柄剑,和一句“账目不清,剑不清;人心不正,剑难正”。
她不会武,但这柄剑,她一直带着。
院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,三长两短。
谢云织将剑重新包好,塞入行囊最底层,起身开门。
门外站着两个人。前面是王德海,后面跟着一个铁塔般的汉子。汉子约莫四十,满脸风霜,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眉骨斜划到右腮,穿着一身半旧的黑色劲装,腰佩长刀,站在那里,便有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。
“谢主事,这位是韩烈,镇国公为您挑选的护卫首领。”王德海侧身介绍。
韩烈抱拳,声音沙哑低沉:“韩烈,见过谢主事。奉镇国公将令,率十九名兄弟,护卫主事北境之行。此行,吾等性命,系于主事一身。但有所命,万死不辞。”
谢云织看着韩烈,目光平静。她能看出这汉子眼中深藏的悲痛与焦灼,那是为生死不明的兄弟张横。也能看出那悲痛焦灼之下,被强行压制的铁一般的纪律和忠诚。
“韩壮士请进。”她侧身让开。
韩烈摇头:“不必。卑职就在门外守着。主事若有吩咐,随时召唤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镇国公交代,主事此去,是查账,是寻线,不是打仗。遇到险情,卑职等会带主事走。但……若有机会,能救张头儿……”他声音哽了一下,没再说下去。
“我尽力。”谢云织只说了三个字。
韩烈重重点头,不再多言,后退一步,如同门神般立在院门阴影里,与夜色融为一体。
王德海从怀中取出几样东西,递给谢云织:“主事,这是陈相让咱家交给您的。空白盖印的文书三份,紧要时可填用。北境三州钱粮急调令牌一面,凭此可调用各州府库白银五千两以下,粮千石以下,无需另行请示。还有,陛下口谕……”
他压低声音,将萧景的交代说了一遍。
谢云织默默接过,仔细收好。听到最后“活着回来,账,才能算清”时,她指尖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。
“多谢王公公。”她行礼。
“主事保重。”王德海深深看了她一眼,转身离去。
谢云织关上门,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站了片刻。然后她走回灯下,继续收拾行囊。动作依旧一丝不苟,只是速度慢了些。
她知道前路凶险。邪修,阵法,内奸,北境错综复杂的势力,还有对皇帝、对镇国公、对韩烈这些把命交到她手上的人的承诺。
但奇怪的是,她并不十分害怕。
心中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,和一种……隐隐的灼热。
像是一直以来,她只在账册数字间追寻的“真实”与“公道”,第一次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、需要她亲自去斩开的目标。
她摸了摸行囊底层那柄父亲留下的剑。
账目不清,剑不清。
人心不正,剑难正。
父亲,女儿这次,可能真的要用上这柄剑了。
第三节 北境,荒谷地下溶洞,水牢
黑暗。粘稠的、带着浓重血腥和潮湿霉味的黑暗。
水是冰的,浸到胸口。铁链从石壁延伸下来,锁住手腕脚腕,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骨头里。每动一下,铁链摩擦着早已皮开肉绽的伤口,带来钻心的疼。
张横靠在滑腻的石壁上,仰着头,艰难地呼吸。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,新添了一道寸许长的伤口,皮肉外翻,被粗糙地撒了些药粉止血,但依旧有细微的血珠,缓慢地渗出来,滴入身下的污水中。
每日取心头血。不多,只要三滴。但日复一日,仿佛要将他的生命一点点抽干。
更可怕的是取血的过程。那个穿着黑袍、看不清面目的阵法师,会用一根漆黑的骨针刺入伤口,念诵晦涩的咒文。骨针刺入的瞬间,不仅剧痛,更有一种阴冷邪恶的力量随之侵入,撕扯他的神魂,窥探他的记忆。
所幸,怀中国公爷给的那面小铁牌,每次在最后关头,都会散发出微弱的暖意,护住他意识最核心的部分,让对方的搜魂难以彻底。他不知道这铁牌是什么,只知道这是国公爷给的,是保命的东西。
他咬牙忍着。意识在剧痛和阴冷中浮沉。他想起冲进谷口的兄弟们,想起老灰扑上来挡剑的身影,想起山猫最后那声“头儿快走”,想起陈五带着钉子狂奔而去的背影……
他们还活着吗?钉子送到了吗?陛下……知道了吗?
哗啦——
远处传来铁门开启的声响,和脚步声。
张横勉力抬起头。昏黄的火把光芒从通道尽头蔓延过来,映出两道身影。前面是个干瘦佝偻、穿着杂役灰衣的老者,提着一只木桶。后面跟着一个黑袍人,正是每日来取血的阵法师属下之一。
杂役老者走到水牢边,放下木桶,里面是些看不清内容的糊状食物。他颤巍巍地拿起木勺,舀了一勺,递到张横嘴边,低垂的眼皮下,浑浊的眼睛几不可查地朝张横眨了一下。
张横心中一动。这老者他认得,是负责给水牢“血引”送饭的杂役,来了有几天了,一直沉默寡言。但这眼神……
他配合地张嘴,吞下那勺冰冷的糊状物。味道难以形容,但能果腹。
黑袍人冷漠地看着,等张横吃完,才走上前,手中多了一根漆黑的骨针。
又来了。
张横闭上眼,绷紧肌肉。
骨针刺入胸口旧伤。熟悉的、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阴冷再次袭来。他死死咬住牙关,不让自己哼出声。意识开始模糊,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——孤山堡的烽火,国公爷严厉的脸,京城巍峨的城墙,还有……一双深不见底、仿佛带着金光的眼睛……
是陛下?
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,怀中铁牌开始发烫的瞬间——
“咚。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仿佛石头落入水中的声音,从水下极深处传来。
声音很轻,混在水滴声和黑袍人念咒的呢喃中,几乎微不可闻。
但张横听到了。那杂役老者舀饭的动作,也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。
黑袍人似乎专注于取血和咒文,并未察觉。
“咚……咚……”
又是两声,间隔规律,仿佛带着某种节奏。
张横的心脏,猛地一跳。
这不是普通的声音。这是……暗号?是国公爷当年在北境军中,斥候之间用来短距联络的简易密码!用特定的节奏敲击石头或树干,代表不同的意思!
这水牢之下,是暗河!声音是从水下传来的!
是谁?谁在水下?
“咚、咚咚、咚……”
声音断断续续,但节奏越来越清晰。
张横集中全部残存的精神,去辨别那节奏。
【外……有……援……】
【地……听……等……】
地听?是“地听”之术?这个杂役老者?
张横猛地看向那低着头的杂役。老者依旧面无表情,但握着木勺的手指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黑袍人似乎完成了今日的取血,拔出骨针。三滴暗红近黑、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液,悬浮在骨针尖端。他小心地将血液引入一个玉瓶,看都没看张横和杂役一眼,转身离去。
铁门重新关闭,脚步声远去。
水牢重归黑暗寂静,只有水声滴答。
杂役老者慢吞吞地收拾木桶,动作似乎比平时更慢了些。在即将离开时,他弯下腰,仿佛要系紧草鞋的带子,嘴唇几不可查地动了动,一丝微弱到极致、仿佛气流的声响,飘入张横耳中:
“三日……子时……水流有变……跟紧……”
说完,他直起身,提着木桶,蹒跚着走入通道黑暗,消失不见。
水牢里,只剩下张横一人。
他泡在冰冷刺骨的水中,胸口伤口火辣辣地疼,但心中那簇几乎熄灭的火苗,却猛地窜起一丝微弱的亮光。
外有援。
地听。
三日,子时,水流有变。
国公爷的人来了?还是……陛下派的人?
他艰难地抬起被铁链锁住的手,摸了摸怀中那枚已恢复冰凉的小铁牌。
等着。
老子……还没死透呢。
他咧开干裂出血的嘴唇,对着无边的黑暗,无声地,笑了笑。
第四节 剑阁,北境分坛,密室
烛火幽绿,映着四壁狰狞的鬼怪浮雕。
黑骨长老盘坐在一张完整的黑熊皮上,面前悬浮着一面水镜。水镜中雾气翻腾,隐约显出荒谷地下溶洞的部分景象,尤其是那位于溶洞最深处、被九根巨大黑钉环绕、表面爬满猩红符文、正在微微搏动的血色祭坛。
祭坛中心,一团粘稠的暗红血光正在缓缓旋转,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吸力。血光中,隐约可见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,嘶吼挣扎,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束缚、碾碎,化为最精纯的血煞之气,注入祭坛底座,顺着那些延伸进地脉的黑钉,输送向未知的远方。
“进度如何?”黑骨开口,声音干涩嘶哑,如同两块骨头在摩擦。
水镜旁,一名负责看守祭坛的筑基期弟子躬身回道:“启禀长老,主阵眼‘九幽血煞聚灵阵’已完成九成二。北境三州过去三月收集的‘血食’魂魄与精气,已注入七成。按目前速度,最多再需十二日,便可彻底完成,连通地脉主灵,启动‘夺运’。”
“十二日……”黑骨眼中幽光闪烁,“太慢了。南边传来消息,凌天羽师弟的本命剑气玉简彻底碎裂,他在大胤京城那边的布置,可能出了大纰漏。大胤那个小皇帝,虽然昏迷,但难保没有后手。还有,我们埋在荒谷外围的‘子钉’,前两日被毁了一根。”
弟子一惊:“子钉被毁?莫非朝廷察觉了?”
“未必是朝廷官方。”黑骨冷冷道,“可能是误闯的凡人,或者……某些不开眼的蝼蚁。但无论如何,不能再拖。传令下去,加快‘血食’收集。北境那些流民、边军冲突的‘战损’,都可以用上。最迟……十日,我要此阵完成,开始逆转地脉,抽取大胤北境国运!”
“可是长老,若强行加快,血食品质恐难以保证,且容易引起本地官府甚至边军注意……”
“顾不了那么多了。”黑骨打断他,眼中闪过一丝狠厉,“凌无痕师兄已启动‘乙字计划’,南边那几个属国即将陈兵边境。大胤朝廷的注意力会被吸引过去。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。必须在大胤皇帝醒来,或者朝廷真正反应过来之前,完成夺运!只要此阵成,抽取北境三成地脉灵机,我剑阁便多一分底蕴,而大胤……将元气大伤,届时内外交困,便是我们的机会!”
“弟子明白!”筑基弟子凛然应命。
“还有,”黑骨看向水镜中那血色祭坛,“那个叫张横的军汉,心头血品质如何?”
“回长老,此人意志坚韧,气血旺盛,且似乎是体修路子,心头血中蕴含一丝微弱战意与煞气,对滋养祭坛、催发血煞有奇效。只是……其神魂深处似有禁制保护,搜魂难以彻底,不知其背后是否还有人。”
“无妨。继续取血,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。十日后,阵法启动之时,将他……投作主祭品之一,以他魂魄为引,激发大阵最大威能。”黑骨语气漠然,仿佛在说处理一件器物。
“是!”
“下去准备吧。告诉所有人,这十日,给我盯紧了。任何风吹草动,格杀勿论!”
“遵命!”
筑基弟子退下。
密室里,只剩下黑骨一人,和幽绿烛火映照下的狰狞浮雕。
他盯着水镜中那缓缓旋转的血色祭坛,干瘦的脸上,露出一抹贪婪而期待的笑容。
“大胤的国运……多么美味的补品……”
“快了,就快了……”
第五节 京城,镇国公府书房,黎明前
徐猛站在巨大的北境地形沙盘前,手里拿着几面代表不同势力的小旗,却久久没有落下。
窗外,天色将明未明,是最黑暗的时候。
书房门被推开,韩烈一身露水,大步走进,单膝跪地:“国公爷,谢主事已安顿好,明日一早即可出发。兄弟们也都准备好了。”
徐猛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依旧盯着沙盘上“荒谷”的位置。
“韩烈,”他忽然开口,“你跟了张横多久?”
“回国公爷,朔风元年到朔风三年,整整三年,在孤山堡。卑职是张头儿的副尉。”韩烈声音低沉。
“他这人,怎么样?”
韩烈沉默了一下,道:“张头儿……话不多,但对底下兄弟没得说。有赏分下来,自己留最少。有仗打,冲在最前。朔风二年冬,狄人夜袭,堡墙将破,是张头儿带我们三十人逆袭,砍了狄人百夫长的脑袋,自己肚子上挨了一刀,肠子流出来,塞回去接着打……那一仗,我们活下来九个。”
徐猛的手指,捏着一面代表“边军精锐”的红色小旗,指节发白。
“这次去,你的任务,是护住谢主事,查明真相,找到朝中内鬼的实证。”徐猛缓缓道,每个字都像从铁砧上砸出来,“但若……有机会,张横还活着……你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韩烈猛地抬头,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:“卑职明白!只要张头儿还有一口气,爬,我也把他从鬼门关爬回来!”
“不是爬。”徐猛转过身,目光如电,看着韩烈,“是杀进去,把人抢出来。我给你的那二十个人,是北军最后的老底子,是以一当十的死士。必要时,可以动用我在北境的所有暗线,甚至可以……调动边军!但记住,要快,要狠,要干净。不能给任何人留下把柄,更不能让北境真的乱起来。”
“国公爷……”韩烈喉咙哽住。
“我不是让你去送死。”徐猛走到他面前,铁钳般的手按住他肩膀,“是要你们,都活着回来。张横要活着回来,你,还有那十九个兄弟,也要活着回来。北境的债,要讨。但人,比债重要。明白吗?”
韩烈重重点头,虎目含泪:“明白!卑职……定不负国公爷所托!”
“去吧。天亮了,就出发。”徐猛松开手,背过身去。
韩烈重重磕了个头,起身,大步离去。
书房里,又只剩下徐猛一人。他走到窗前,看着东方天际那抹越来越亮的鱼肚白。
沙盘上,那面代表“荒谷”的黑色小旗,在渐亮的天光中,显得格外刺眼。
他仿佛能听到,北方风雪中,利刃出鞘的嗡鸣,和兄弟们压抑的怒吼。
“等着。”
他对着北方,无声地说。
“国公爷……来接你们回家。”
天,终于亮了。
第一缕晨光,刺破云层,照在巍峨的京城城楼上,也照向北方,那片被冰雪覆盖、暗流汹涌的辽阔土地。
(第十五章 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