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性就是这样,他们会同情弱者,会赞扬孝道。而骆老根和张桂芬,之前还想方设法拦着我,现在他们的儿媳妇却在外面为他们奔走,这个对比,足够让所有唾沫星子都淹死他们。
果不其然,下午四点,一辆从厂里包来的大巴车,载着十几位热心肠的邻居,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省立医院。
他们提着鸡蛋、红糖、罐头,吵吵嚷嚷地涌进病房。
张桂芬和骆老根看着这阵仗,彻底傻眼了。
尤其是当他们听到邻居们都在夸赞我「真是个好儿媳,老骆家娶了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」时,两张老脸憋得像酱茄子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探望完婆婆,我一脸感激地带着邻居们出了医院。
「各位叔叔阿姨,大老远跑一趟辛苦了,晚饭我请!我知道省城有个顶好的饭店,叫国营饭店,咱们去那儿搓一顿!」
这十几个人里,大多数一辈子没出过小镇,一听要去省城最大的饭店吃饭,都兴奋得不行。
而我知道,省城二厂的庆功宴,就在那家国营饭店。
我带着一大帮人,浩浩荡荡地走进饭店大门。金碧辉煌的大厅让所有人都看直了眼。
我一眼就看到了大厅中央,那个挂着「热烈庆祝骆川同志荣获厂级先进生产者」横幅的区域。
骆川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工作服,胸前戴着大红花,正被一群领导簇拥着,满面春风地接受敬酒,好不威风。他身边,还站着一个穿着的确良连衣裙,烫着卷发,涂着口红的年轻女人。
我故意对着身边的胖婶大声说:「婶儿,你看,城里人真气派!他们开个会都搞得跟结婚一样!」
胖婶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,她眼神不太好,眯着眼看了半天,突然「咦」了一声,拉住我的胳R203;膊。
「小鸢,你快看!那个戴大红花的人……怎么长得那么像……像咱们院的川子啊!」
一石激起千层浪。
所有邻居的目光,都齐刷刷地投了过去。
「是有点像!」
「我瞅着就是!你看他下巴上那颗痣!」
「天底下哪有这么像的人啊?」
骆川似乎感觉到了这边的骚动,不经意地抬起头。
当他的目光和我们这群人格格不入的人对上时,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。他迅速转过头,装作没看见,端起酒杯跟旁边的人说话。
想装不认识?
我冷笑一声,抱着臂,朗声喊道:
「哎哟,这不是我们老骆家的骄傲,骆川同志吗?客死他乡还能得先进,可真给我们老骆家长脸啊!」
我这一嗓子,整个大厅都安静了。
骆川的身体,肉眼可见地僵硬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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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。
骆川和他身边那群领导的脸上,写满了错愕和不解。
那个穿着连衣裙的女人,一脸高傲地皱起眉头,看着我们这群穿着土气、风尘仆仆的“乡下人”,眼神里满是不屑。
骆川背对着我们,身体僵直得像一根木桩。
我看他不转身,干脆带着胖婶他们,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。
「骆川!」胖婶是个直肠子,离近了看清了,直接喊出了声,「还真是你小子!你不是……你不是死了吗!」
这下,骆-川想装也装不下去了。
他缓缓地,极其不情愿地转过身。那张在梦里让我恨了十五年的脸,比记忆中更显清瘦,也更油滑。他看到我,瞳孔猛地一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