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夜,潘小满是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度过的。刺眼的警灯旋转着,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血色。他低着头,看着自己右手手背上干涸的血迹,耳边回响着母亲在电话那头的哭声,断断续续,充满了绝望:“小满……你到底要妈怎么办啊……你爸走的时候……拉着我的手说……让我一定要把你供出去……让你将来有出息……”
值班的警察递过来一杯温水,语气平缓却带着一丝无奈:“你母亲刚才在电话里哭着求我们,说愿意卖掉老家唯一的房子来赔偿张浩然的医药费。可你知道吗?她今天为了凑齐手术费,一个人在工地上搬了足足十六袋水泥,每袋都有一百多斤重,结果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,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室观察。”
潘小满猛地抬起头,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几下,艰难地咽下涌到嘴边的苦涩。他想起了今天早上,母亲塞给他的那个冰冷坚硬的馒头,想起了她手腕上那只掉了漆的银镯子——那是他十岁生日时,用捡了足足三个月的废品换来的零钱买的,他曾拍着胸脯对母亲说:“妈,等我长大了,赚好多好多的钱,就给你买金镯子戴!”可现在,那只廉价的银镯子,恐怕早就被工地上无处不在的钢筋水泥磨得黯淡无光了吧?
3 冰冷的现实
医院消毒水的味道,浓烈得令人窒息。潘小满局促不安地站在重症监护室外,透过玻璃窗,他看见母亲躺在病床上,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,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薄的纸,毫无血色。她的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,隐约能看到渗出的血迹。一个护士正轻手轻脚地帮她擦拭脸颊上的汗珠,低声说道:“周大姐,您可千万要挺住啊,医生说您这次腰椎压缩性骨折,情况很严重,就算侥幸恢复,以后也干不了重活了。”
周秀兰虚弱地摇了摇头,嘴唇翕动着,似乎想说什么。护士连忙凑近,将耳朵贴近她的嘴边,才勉强听清:“我儿子……他怎么样了?”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。
“您儿子潘小满……”护士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如实相告,“因为涉嫌故意伤害,已经被派出所拘留了。”
周秀兰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,瞬间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,随即又像被风吹灭的烛火,黯淡下去。她缓缓转过头,目光投向窗外,窗外的梧桐树叶在秋风中簌簌作响,一片枯黄的叶子悠悠飘落,正好落在她干枯的手背上。潘小满再也忍不住,推开门冲了进去,膝盖重重跪在冰冷的地板上,泪水汹涌而出,声音哽咽:“妈……我对不起您……真的对不起……”
周秀兰伸出未被输液束缚的左手,颤抖着抚摸着儿子的头发,泪水和着汗水,一同滴落在他的手背上,滚烫得吓人。“傻孩子……妈不怪你……妈知道……你最近心里憋屈……一直压着,没地方发泄……”她艰难地扯动嘴角,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“就是……就是可惜了那些水泥……今天搬的那些水泥,还没来得及登记入库……工头说……要从我这一个月的工钱里扣……”
潘小满再也控制不住,伏在母亲瘦弱的腿上,失声痛哭起来。他想起上周,母亲把他叫到身边,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的小布包,打开来,里面是一沓皱巴巴的零钱和几枚硬币,总共一百二十八块五毛。“小满,这是妈这个月省下来的,给你买双新球鞋吧,你那双旧的鞋底都快磨穿了。”她慈爱地看着他,眼神里充满了期盼,“你看城里的孩子,穿的鞋多好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