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沈知微是北平富商沈家的小女儿,家境优渥,却没一点娇小姐脾气。她喜欢国文,尤其爱李清照的词,总说“易安的词里有筋骨,不像别的闺阁词那样软”。顾砚之常陪她在未名湖畔散步,给她讲《金石录》里的故事,讲赵明诚和李清照的半生颠沛。沈知微听得入迷,问他:“你以后想做什么?”

“回南京。”顾砚之望着湖面,眼神亮得像星星,“南京是我的根,我想回去保护它。等以后太平了,我带你去秦淮河看灯,去夫子庙吃鸭血粉丝汤,再陪你去北平看梅花。”

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,北平的局势骤然紧张。燕园里的学生们不再只谈诗词,街头巷尾都是游行的队伍。顾砚之再也没去报社校对,每天早出晚归,身上总带着淡淡的硝烟味。沈知微问他去做什么,他只说“在忙点正事”,却把半块刻着“知微”的和田玉佩塞给她:“这是我父亲留下的,你戴着,见玉如见我。”

直到1932年的秋天,顾砚之才告诉她真相——他加入了国民革命军,即将奉命南下,去南京前线。那天晚上,北平下了第一场霜,银杏叶落了一地。顾砚之送她回宿舍,在楼下站了很久,说:“知微,等我回来,我们就结婚。我带你回南京,看秦淮河的灯,看北平的梅。”

沈知微攥着玉佩,眼泪掉在他的袖口上:“我等你。你要好好的,别让我担心。”

顾砚之走后,沈知微每天都会翻开《漱玉词》。她在扉页写下“若有人见此字,可否告我,北平的梅花开了吗?”,不是真的想问梅花,是想找个地方寄托牵挂——她怕自己哪一天撑不下去,怕那句“等我回来”成了泡影。

起初,顾砚之还会寄信来。信里写南京的局势,写前线的艰苦,却总在末尾加一句“秦淮河的灯还亮着,等你来了,我带你去看”;写他在雨花台附近练兵,说“这里的松树很直,像北平的白杨”;写他吃到了鸭血粉丝汤,说“没你做的甜汤好喝,等你来了,你做给我吃”。

可从1932年11月开始,信就断了。沈知微去邮局问了无数次,都说“前线信件积压,暂时寄不出来”。她每天坐在宿舍窗边,看着燕园的银杏叶从黄变褐,看着雪花落了又化,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一样涨起来。

1933年1月的一个傍晚,沈知微收到了一封电报。电报是南京前线指挥部发来的,只有六个字:“顾砚之壮烈殉国”。她拿着电报,手一抖,电报掉在地上。窗外的炮弹声隐约传来,燕园里的学生们在收拾行李,准备逃难。沈知微蹲在地上,捡起电报,一遍遍地看那六个字,直到眼泪模糊了视线。

她想起顾砚之送她玉佩时的样子,想起他说“等我回来”的语气,想起未名湖畔的银杏树下,他给她讲《金石录》的故事。她想回南京,想看看顾砚之牺牲的地方,想告诉他,她还在等他,还在等他陪她看北平的梅。

可那时的北平已经乱了。火车停了,马车不敢走,街上到处是逃难的人。沈知微咳得越来越厉害,夜里常常咳到睡不着。校医说她是“忧思过度,加上风寒入体”,开了些草药,却没什么用。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,便在《漱玉词》里夹了一片北平的梅花瓣——那是去年冬天,顾砚之陪她去颐和园摘的,一直夹在书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