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夏在南京老城区的“拾光旧书店”淘到那本1932年的《漱玉词》时,是2023年的冬至。那天的阳光很软,斜斜地穿过老槐树的枝桠,在青石板路上织出细碎的光影。她指尖触到蓝色布面书脊的瞬间,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——布面磨得发毛,棉线装订的针脚歪歪扭扭,却透着股让人安心的温度。
翻开扉页,一行簪花小楷撞进眼里,墨色已经发褐,却仍能看出落笔时的温柔:“若有人见此字,可否告我,北平的梅花开了吗?——廿一年冬”。廿一年,是民国纪年,换算过来正是1932年。林夏上周刚去北京出差,颐和园的早梅开得正好,粉白的花瓣沾着薄雪,她还拍了张特写存在手机里。
书页间滑落半张信纸,黄得发脆,边缘卷了边。上面也是同样的字迹:“致阿芷:待我从南京回来,便陪你去看北平的梅。”没有署名,右下角的日期是“民国廿一年十一月”,墨迹晕开了一点,像是写字时手微微抖了。
“这本啊,放这儿三年了。”书店老板凑过来,指节粗大的手摩挲着书脊,“前主人是个老太太,说这是她外婆传下来的,后来老太太走了,家里人就把书捐给我了。你要是喜欢,二十块拿去吧,权当给旧书找个好归宿。”
林夏没还价,抱着书回了出租屋。书桌台灯下,她盯着扉页上的字看了很久,鬼使神差地拿起钢笔,在旁边写道:“今年北平梅开得早,我替你看过了。——林夏,2023年冬”。写完又觉得荒唐,自己这不是对着空气说话吗?她把书塞进书柜最里层,压在几本专业书下面,像是要藏起这份突如其来的悸动。
可三天后整理书柜时,书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林夏弯腰去捡,翻开扉页的瞬间,呼吸骤然停住——她的字迹下面,多了一行蓝黑墨水的簪花小楷,墨色鲜亮,像是刚写上去的:“多谢姑娘,可我已等不到那年的梅了。”
她以为是恶作剧,可书一直在自己手里;以为是老板提前写好的,可三天前她明明反复看过扉页。林夏蹲在地上,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十分钟,手指轻轻抚过纸面,能摸到墨迹未干时留下的细微凸起。
“你是谁?”她颤抖着写下这三个字,把书平摊在桌上。那一夜,她没敢关灯,趴在桌边守着书,直到天快亮时才眯了会儿。再次睁开眼,扉页上多了新的回复:“姑娘莫惊,我姓沈,名知微,曾是燕京大学国文系的学生。写那行字时,我在等未婚夫从南京回来。如今才知道,他早已牺牲在战场上了。”
林夏的鼻子猛地一酸。她想起那半张信纸,想起“待我从南京回来”的承诺——原来那句轻飘飘的约定,早就成了永远无法兑现的遗憾。
沈知微第一次见到顾砚之,是在1929年的燕京大学。那天她抱着刚借来的《漱玉词》,在未名湖畔的银杏树下崴了脚,怀里的书散了一地。顾砚之就是在这时走过来的,穿着灰布学生装,袖口挽到小臂,露出结实的手腕。他弯腰帮她捡书,指尖碰到《漱玉词》的封面时,抬头笑了笑:“同学也喜欢易安词?”
那时的顾砚之还是燕大国文系的学生,比沈知微高两级。他祖籍南京,父亲是北洋政府的文官,却在他十五岁时被卷入政治斗争,冤死在狱中。母亲带着他来北平投奔亲戚,靠缝补度日。顾砚之白天上课,晚上去报社当校对,赚来的钱一半给母亲,一半捐给学校的贫困生基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