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
他哭的不是馍难吃,是馍里那份笨拙又深沉的爱,是想到老娘在家摸黑做饭的背影,是怕自己跑江湖的日子太长,见一面少一面。这个能徒手放倒一头牛的汉子,软肋就是家里那个小老太太。

酒肆里没人笑他,只有沉默的敬意。

我见过一个美丽的女子对着酒碗默默垂泪,喃喃着一个名字。

那女子叫阿月,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绣女,手指灵巧,绣的花能引来真蝴蝶。她总是安静地来,坐在最角落,点一碗酒,却只小口抿着。

次数多了,老陈头也知道了她的故事。

她与邻村一个书生青梅竹马,私定了终身。书生寒窗苦读,说好高中之日便是花轿上门之时。去年他进京赶考,临走时,阿月送他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。

“等我。”书生说。

一开始还有书信传来,说京城繁华,说学业辛苦,说思念成疾。后来,信就渐渐少了。最近一封,是半年前,措辞客气而疏远,只说学业繁忙,让她勿念,勿等。

阿月姑娘不信,也不肯信。

她每月来喝一次“无忧酒”,不是为忘记他,而是为借着那点酒劲,能继续相信那个“等”字。酒劲上来时,她仿佛又能看见那个青衫少年在窗外对她笑,说“等我”。

“陈伯,您说……”有一次她忍不住轻声问,“这酒若是喝了真能忘忧,为何我每次喝完,心里却更清楚了呢?”

老陈头擦着杯子,慢悠悠道:“无忧酒忘的是忧,不是心。心里认准的事,酒是抹不掉的。”是苦是甜,都得自己受着。

那碗酒,是她给自己的一场短暂的梦,梦醒了,她擦干眼泪,继续回去刺绣、攒嫁妆,固执地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人。

我还见过一个官员打扮的人喝完酒后面露释然,说终于能暂时忘记官场纷争。

那官员姓王,是县衙里的一个主簿,官不大,操心的事不少,总皱着眉头,像是全世界的账本都欠他钱。

他偶尔会来酒肆,喝一碗最便宜的酒,长吁短叹,抱怨上官刁难、同僚倾轧、公务繁重。

直到有一次,他升迁调任的消息传来,大家以为他该高兴了,他却看起来更愁了。

那日他又来,一碗无忧下肚,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。他看着碗底,忽然自顾自地笑了,笑着笑着,眼角有了泪光。

他说,刚才在来的泥路上,看见一个老农赶着驴车陷在坑里,驴子倔脾气犯了,怎么都不肯动,老农急得满头汗,又骂又拉。他下意识想上前摆出官威指挥,却忽然停住了。他就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,看着那一人一驴折腾。

看着看着,他忽然觉得,自己这半生,跟那拉车的驴、那赶车的老农又有什么区别?都在生活的泥坑里挣扎,都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前行,都为了前头那点看得见或看不见的草料。

“可笑啊,”他摇摇头,对老陈头说,也像对自己说,“我半生钻营,患得患失,生怕官帽不保,前程尽毁。今日看着那驴,才恍然惊觉,我争的那些,与那驴车上的几捆干草,有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