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在那一刻被拉长、扭曲。小满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一推，踉跄着向后跌去。枣泥糕脱手飞出，划出一道小小的弧线。她仰面摔倒，视线却像被钉住般死死定格在前方。父亲那件同样洗得发白、同样打着补丁的蓝布上衣，在公交车带起的疾风中猛地鼓胀起来，像一片绝望张开的帆。紧接着，沉重的车轮无情地碾过那抹蓝色。
灰色的柏油路面上，刺眼的红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，粘稠、浓烈，像有人在斑马线上打翻了一盆滚烫的、巨大的颜料。那红色，比她过往十二年里吹灭的所有生日蜡烛燃烧的火焰，都要鲜红刺目，带着一种灼痛灵魂的温度。父亲的身体以一种绝不属于活人的角度扭曲着，那件破旧的蓝布上衣，碎裂成无数片，被车轮带来的气流卷起，在猩红的背景里缓慢飘飞，像一群被风暴撕碎的、失去了生命的蓝色蝴蝶。尖锐的耳鸣覆盖了整个世界，连同她自己撕心裂肺的叫声也一同吞噬。
高中报志愿前的那个夏夜，闷热得像蒸笼。窗外的梧桐树上，蝉鸣高亢密集，几乎要刺穿耳膜。小满趴在吱呀作响的木桌上，对着几本翻烂的志愿填报指南发呆。破旧的老式电话机骤然响起，铃声急促得吓人一跳。
“你好，是林小满同学吗？这里是市教育局贫困生资助管理中心。”一个异常清晰温和的男声传来，带着毋庸置疑的官方口吻，“恭喜你，经审核，你符合本年度特困生助学金领取资格，一次性补助金额为一万八千元。”
小满的心猛地一跳，仿佛溺水的人骤然抓住了一根浮木：“真的吗？”
“当然。请提供银行卡号，稍后我们会将详细申请表和操作流程短信发送给你。不过需要提醒你，按照新规，需要先行支付五千元手续费及资料认证保证金……”
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，就被现实的冷水浇熄。五千块！对她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。电话那头的声音仿佛看穿了她的窘迫，适时地补充道：“这笔保证金在助学金发放后会全额返还的，只是走个流程。机会难得，过期名额会自动递补……”温和的话语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。
挂断电话，小满在闷热的小屋里团团转。她翻出积攒了两年、藏在旧字典里准备交高三下学期学费的皱巴巴纸币，还差得远。她咬咬牙，拿起电话，手指颤抖着拨通了所有记忆中可能借到钱的人。邻居王阿姨借给她买药的钱，同桌李燕攒着买自行车的压岁钱，甚至看自行车棚的张大爷破旧的铁皮盒里，那些裹着油腻报纸的零碎毛票……她低声下气，许下无数自己都心虚的承诺，终于凑齐了那五千块。
第二天中午，她攥着那沓滚烫的、承载着所有卑微希望的钱，冲进银行营业厅。汗水浸透了她的校服后背。ATM机冰冷的屏幕蓝光闪烁，她按照短信发来的链接，一步步操作着那个所谓的“教育局官方认证平台”，手指在键盘上因为紧张而僵硬。当冰冷的机器“咔哒”几声，吐出一张狭长的白色凭条时，她几乎虚脱。那张薄薄的纸片，宛如一片寒冬里飘落的雪花，无声地滑落下来，覆盖在她那双沾满中性笔蓝色墨迹、洗得发白的旧帆布球鞋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