谈判陷入僵局。绍英等人以颐和园未修、瑾妃下葬需时等理由,反复拖延,从三天磨到十天,又从十天磨到三天。溥仪站在一旁,看着这群平日里对他唯唯诺诺的“忠臣”此刻为了拖延时间而丑态百出,心中一片冰凉。他知道,拖延毫无意义。冯玉祥的耐心,恐怕已经耗尽。
就在这时,一直沉默的李煜莹向前一步,声音清晰而坚定,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:“诸位!物品不必收拾!有关历史的文物,以不搬走为是!因系国宝,不应归一人一姓!此乃天下公器,当由民国政府妥为保管,筹建博物院,以昭示天下!”
这番话如同惊雷,瞬间震住了所有人!包括溥仪。他猛地看向李煜莹,这个他并不太熟悉的年轻官员。国宝?公器?博物院?这些词汇,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他脑中“朕即天下”的陈旧观念。他第一次意识到,这些他视为“私产”的珍宝,在新时代的观念里,竟然属于一个更宏大的概念——国家!
李煜莹的话,也彻底击碎了绍英等人最后的幻想。他们脸色惨白,嘴唇哆嗦着,却再也说不出任何拖延的借口。
“好!李先生之言,深得我心!”陆忠林猛地一拍大腿,眼中闪过一丝赞许,“就依李先生!文物留下!人,即刻出宫!”
“皇上……”绍英绝望地看向溥仪。
溥仪深吸一口气,那口气仿佛抽干了他身体里所有的力气。他看着陆忠林冰冷的目光,看着张璧腰间的枪套,最后,目光落在李煜莹那张平静而坚定的脸上。他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:“好……朕……走。”
那一刻,神武门高大的门洞,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、吞噬一切的深渊。他回头,最后看了一眼那深宫重重、雕梁画栋的紫禁城,那是他生于斯、长于斯,也即将被彻底驱逐的地方。一种巨大的悲怆和解脱,交织着,撕裂了他年轻的心。
1924年11月5日,黄昏。紫禁城神武门,那扇象征着帝王尊严与禁地森严的厚重朱门,在夕阳残照下,发出沉闷而刺耳的“吱呀”声,缓缓开启。门内,是即将落幕的帝国余晖;门外,是喧嚣动荡的民国初年。
溥仪走在这支仓促而屈辱的队伍最前。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长衫,头戴一顶普通的瓜皮帽,极力想将自己融入暮色,却依旧掩盖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、落魄的贵气。他身后,是皇后婉容和淑妃文绣,她们低着头,用宽大的披风裹紧自己,脸上是惊魂未定的苍白。再后面,是几位太妃,被搀扶着,步履蹒跚,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恐惧与茫然。最后,是醇亲王载沣,以及几位内务府大臣,包括绍英。他们每个人手里都紧紧攥着一个或大或小的布包,那里面,是他们试图带走的最后一点“家当”。
神武门外,早已被闻讯赶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。人们指指点点,议论纷纷,目光中混杂着好奇、鄙夷、幸灾乐祸,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。军警组成的人墙艰难地维持着秩序,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喧嚣。
陆忠林骑在高头大马上,神情冷峻,目光扫过人群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。张璧则在一旁指挥着军警,确保“移宫”过程“顺利”。李煜莹站在稍远处,静静地看着这支队伍离开紫禁城,目光深邃,若有所思。他注意到,那些内务府大臣和太妃们手中的布包,鼓鼓囊囊,形状各异,显然塞满了东西。他的眉头微微蹙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