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浦江浊浪排空去,豪杰浮沉乱世中。

铁骨能扛家国恨,丹心不惧雨兼风。

—《题上海滩侠者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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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浦江的潮水裹挟着泥沙,拍打着外滩的码头,发出沉闷的声响,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。一九二五年的上海滩,是一座镀金的囚笼,华灯初上,霓虹闪烁,却照不进深巷里的贫瘠与肮脏。

江风腥咸,吹拂着黄吉伟棱角分明的脸庞。他站在一艘破旧驳船的甲板上,身上粗布褂子洗得发白,却掩不住宽肩窄腰的挺拔身板。一双手骨节粗大,布满老茧,那是常年握持焊枪与铁锤留下的印记,不像是个即将在上海滩掀起风浪的人物,倒更似个寻常的工匠。

“吉伟哥,看!大上海!”身旁一个小伙子兴奋地指着对岸鳞次栉比的洋楼和闪烁的霓虹。

黄吉伟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点了点头。他的目光越过那片虚假的繁华,落在更远处灰暗的天空和密密麻麻的棚户区。那里,才是他此行的目的地。他来自齐鲁大地,家乡遭了灾,又逢军阀混战,父母皆亡于流寇之手,只剩他孤身一人,怀揣着一点手艺和一身力气,到这十里洋场来谋一条生路。他记得离乡时,妹妹素贞哭肿的双眼,和他发下的必定出人头地、接她过上好日子的誓言。

船靠码头,人流裹挟着他涌上岸。喧嚣声瞬间将他吞噬——小贩的叫卖、苦力的号子、黄包车的喇叭、还有不远处交易所里传出的疯狂电铃。空气中混杂着香水、汗臭、鸦片和江水的味道。上海,就像一锅滚沸的油,而黄吉伟,只是一滴偶然落入其中的水珠。

他凭一手精湛的焊接手艺,在虹口一家英国人开的造船厂里寻了份工。白日里,焊枪是他身体的延伸,灼目的电弧光闪烁间,钢铁无声地熔接,坚固无比。他沉默寡言,只知埋头苦干,那双锐利的眼睛却透过护目镜,冷眼看着这厂子里的一切:洋人工程师的趾高气扬,工头的克扣盘剥,工友们的麻木与艰辛。

焊花四溅中,黄吉伟的手臂稳如磐石。他焊接的接缝平整光滑,宛如天成,连最挑剔的英国监工约翰逊也挑不出毛病。然而这天下午,约翰逊却故意找茬,指着一段已经完工的船体接缝大声嚷嚷:"黄!这焊缝太丑了!重做!立刻!"

工友们停下手中的活计,敢怒不敢言。谁都看得出那是约翰逊在故意刁难——仅仅因为早上黄吉伟拒绝为他私人的汽车免费焊接一个零件。

黄吉伟缓缓摘下护目镜,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:"约翰逊先生,这段焊缝符合所有工艺标准。"

"在这里,我就是标准!"约翰逊挺着啤酒肚,脸上泛着红光,"你们这些黄皮猪,永远学不会什么叫精益求精!"

空气骤然凝固。几个中国工人攥紧了拳头,却又无奈地松开。洋人在这片土地上就是法,这是血的教训。

黄吉伟的目光冷了下来。他拿起焊枪,走到那段焊缝前,却不急于动手。突然,他转向约翰逊:"先生,您认为什么样的焊缝才算完美?"

约翰逊没想到他会这么问,愣了一下,随即傲慢地说:"至少要像德国工艺那样平整光滑!"

"既然如此,"黄吉伟的声音突然提高,让周围工人都能听见,"请允许我演示什么是真正的德国工艺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