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对自己说。
江月初,她死了。
死在了十八岁的那个夏天。
死在了那张被偷走的录取通知书上。
死在了她最亲的人,为她精心策划的这场献祭里。
从今往后,活着的,只是一个影子。
2
深圳。
一下火车,一股混着汗味和灰尘的热浪就扑了过来。到处都是人,行色匆匆的人。他们脸上没有表情,或者说,他们的表情,被生活磨平了。
我捏着口袋里仅有的几十块钱,站在车站广场上,一片茫然。
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女人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“小姑娘,找工作吗?”她笑着问,露出一口黄牙。“我们厂包吃包住,一个月三千。”
一个月三千。
在我的小城,这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数字。
我跟着她走了。
我以为我抓住了救命的稻草。后来我才知道,那只是把我拖向更深地狱的一只手。
那是个电子厂。所谓的包吃包住,就是十几个人挤在一个不通风的宿舍里,空气中永远飘着脚臭和汗酸味。吃的是水煮白菜和看不出原样的烂菜叶。
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。
在流水线上,重复着同一个动作。拧螺丝。把一个比米粒还小的螺丝,拧进一个手机主板里。一分钟要拧六十个。
眼睛看得又干又疼。手指被磨得全是血泡,血泡破了,就变成厚厚的茧。
工头的骂声,机器的轰鸣声,成了我生活里唯一的背景音乐。
我像一台机器。一台不会累,不会痛,只需要一点点食物就能运转的机器。
我忘了时间,忘了自己是谁。
有时候,在深夜里,我会惊醒。我会想起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江月明。她现在,应该正坐在窗明几净的大学教室里,听着教授讲课吧。她会交新的朋友,会谈一场浪漫的恋爱。她过着本该属于我的人生。
而我呢。
我躺在这张发霉的木板床上,闻着旁边大叔的呼噜声和臭脚味,想着明天还要拧几千个螺丝。
恨。
这个字,像一颗种子,在我心里,慢慢地发了芽。
它吸收着我的痛苦,我的绝望,我的不甘,然后,长成了一棵扭曲的、坚硬的、带刺的树。
我开始变得沉默。不,是麻木。
工友们都说,我这个人,眼里没光。像个活死人。
我确实是死了。
江月初已经死了。
现在这个躯壳里的,是一个叫江影的鬼。
影子的影。
我不再想家。那个地方,对我来说,只是一个符号。一个提醒我,我曾经被如何抛弃的符号。
我甚至不再去想江月明。她对我来说,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。一个偷走我人生的贼。
我所有的念头,都只剩下两个字。
活着。
然后,回去。
我不知道回去要做什么。我只是有一个执念。我要回去,我要站到他们面前。
我要让他们看看,他们亲手推进深渊的江月初,是怎么从地狱里,爬回来的。
那天,工厂的仓库着火了。
火很大。浓烟滚滚。所有人都疯了似的往外跑。哭喊声,尖叫声,乱成一团。
我被人群挤倒在地。
一只脚,重重地踩在了我的手上。那只曾经能写出漂亮文章,能解开复杂数学题的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