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穿着素净棉布裙的中年看护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,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水,湿润老人干裂的嘴唇。她的动作很轻柔,眼神里有一种纯粹的、不属于这个场景的怜悯。
时间商人停在床边阴影里,静静地看着。
周兆年浑浊的眼球微微转动,似乎想看向他这边,但最终没有力气。他的嘴唇嗫嚅了几下,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。
看护没有听清,俯下身去:“周老先生,您需要什么?”
周兆年不再出声,只是缓缓地,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,胸口那沉重的起伏,似乎也变得微弱了一些。
时间商人知道,时候到了。他不需要仪器,不需要判断。当生命本身的弦即将绷断的那一刻,他自然能感知到。
他向前一步,从长外套的内侧口袋里,取出那个乌木记忆匣。匣子在昏黄的光线下,泛着幽暗的光泽。他伸出右手,食指的指尖,悄然浮现出一点极其微弱的、银白色的光晕,像夏夜萤火,又像凝结的星芒。
他俯身,将那点微光,轻轻点向周兆年布满老人斑的额头。
没有接触。在距离皮肤还有寸许的位置,银光没入了虚空。
就在这一刹那——
“等等!”
声音来自床边那个一直沉默的看护。她猛地抬起头,看向时间商人所在的方向。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温顺与怜悯,而是充满了某种决绝的、锐利的光芒。
时间商人的动作,第一次,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。那点银光停留在半空。
他能“隐匿”自己的存在,让普通人无法察觉,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行动本身会被物理阻碍。这个看护……她不仅能看到他,而且,她在试图阻止他?
他缓缓抬起眼,第一次真正地将目光投向这个看似普通的女人。四十岁上下年纪,面容温婉,甚至带着点操劳留下的憔悴,但那双眼睛此刻亮得惊人,里面没有丝毫的恐惧,只有一种沉淀已久的、复杂的情绪。
“你不能拿走全部。”看护,或者说,伪装成看护的女人,声音压得很低,但异常清晰,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,“他的记忆里……有东西。有你必须看的东西。”
时间商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但周遭的空气仿佛骤然降低了温度。他见过太多临死前反悔的,痛哭流涕的,试图用财富、权力甚至武力反抗的。但像这样,平静地、笃定地,声称他“必须”看某样东西的,是第一个。
“契约,不可违背。”他的声音响起,平淡,冰冷,没有任何起伏,像雪山之巅亘古不化的寒冰,“他的全部记忆,自我交易之日起。”
“那就看!”女人迎着他的目光,毫不退缩,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裙角,指节发白,“在你‘收取’之前,先‘看’!看看三十年前,你离开医院之后,在那个病房里,到底发生了什么!看看他记忆里的……你!”
——“你”!
这个字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,在他死寂的心湖里,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。
他的记忆?一个普通人类的记忆里,怎么会藏有关于“他”的东西?他存在了太久,收取了太多的记忆,他自身的历史早已被层层叠叠的他人人生掩埋,变得模糊不清。他几乎……快要忘记自己最初的模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