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
苏烈的手指抚过那残字,指尖沾了黑灰,也沾了看不见的血。他忽然想起,这面旗本该插在悬崖上,插在田横身边,如今却漂到这里,像将军亲手递来的遗物。

"将军,"他喃喃,"你……要我带它回去?"旗布上的水渍渐渐晕开,像一张哭泣的脸。苏烈把旗紧紧攥在手里,指节发白,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灼热——那是怀里的墨家铁令,也在发烫。

两件遗物贴在一起,一冷一热,像两个世界在撕扯他。就在这时,他听见"咔啦"一声轻响,像木头相撞。苏烈猛地抬头,看见十丈外的礁石缝里,卡着一只小船——船身被浪拍得快散架,却仍固执地浮着,像不肯沉的执念。船头,似乎躺着一个人。

苏烈的心跳忽然变得很慢,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住。

他一步步走过去,每一步都踩碎月光,踩碎自己的呼吸。

船近了,他看清了:那不是人,是一具尸体,脸朝下,背朝上,玄青斗篷被水泡得发胀,却仍看得出是齐军制式。"阿柴……"苏烈喉咙里挤出一个名字,声音轻得自己都听不见。

他扑上去,把尸体翻过来,却在月光下看见一张陌生的脸——年轻,苍白,嘴角还挂着一点笑,像在做梦。不是阿柴,却穿着阿柴的斗篷。苏烈的手抖了一下,忽然笑出声,笑得比哭还难听:"原来……连死人都在骗我。"

他把尸体推回海里,动作很轻,像怕惊扰对方的梦。然后,他爬进小船,船底积了半寸海水,浸着他的脚踝,也浸着他的心。

船板上有道裂缝,缝里卡着一样东西——乌沉沉,短而窄,像一把剑,却通体无锋。苏烈抠出来,借着月光细看:是铁令,墨家铁令,背面刻着"潜龙"二字。他忽然想起孟胜的话:"龟息丹可闭息三日,刀口不腐;铁令可开墨村之门,人心不腐。"

"人心……"

苏烈低头看自己的手,那手沾满沙、血、海水,却再也沾不到兄弟的温度。他把铁令攥紧,像攥住最后一根稻草。

忽然,船身一晃,一个浪头打来,小船被卷离礁石,像片树叶漂向深海。苏烈没有挣扎,他太累了,累到连死亡都懒得伸手去够。

他仰面躺下,让海水浸到胸口,让月光盖在脸上,让心跳与浪跳同步——"咚、咚、咚",像兄弟们在远处擂鼓,喊他跟上。

就在他即将阖眼时,天边忽然亮起一点微光——不是星,不是船火,而是一道青绿色的光,像萤虫,却亮得穿透雾霭。那光一闪一闪,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,最后停在小船三丈外,浮在水面,像一只眼睛。

苏烈眯起眼,忽然想起墨家传说中的"引魂灯"——据说,墨者死于海,灯必来引路,灯所至,魂可归。他苦笑一声,低声道:"连我的魂,也要被安排?"

灯不语,只静静浮着,一闪,一闪,像耐心的邀约。

苏烈忽然觉得胸口那团火熄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奇怪的平静。他坐起身,抓起船桨——其实是根断桅,慢慢向灯划去。

每划一下,灯就亮一分,青绿的光晕在海面铺展开,像一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。苏烈的心渐渐变得空明,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轻语:来吧,来吧,这里是终点,也是起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