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苏烈听见自己血液撞击耳膜的声音,像海啸。他挣开亲兵,扑过去,抱住田横仍挺立的身躯——那身躯还温热,胸口却只剩一个血洞,海风穿过,发出"咝咝"哨音。"将军……"苏烈的声音裂成碎片,他伸手去捂那伤口,血从指缝喷涌,堵不住。

田横的睫毛颤了颤,嘴角勾起一点弧度,似乎想说什么,却只吐出一串血泡。苏烈把耳朵贴近,听到极轻极轻的一句:"活下去……"那口热气,喷在苏烈耳廓,像小时候母亲吹的痒,又像兄长拍他肩头的温度。

那温度一点点抽离,田横的瞳孔扩散,映出漆黑的夜,与漆黑的海。苏烈轻轻把尸体放在地上,动作小心得像怕惊扰将军午睡。他抬手,替田横阖上眼帘,而后缓缓起身,拾起那柄仍滴血的长剑。

火把的光在他脸上跳动,照出一张扭曲的面孔,泪与血混在一起,横流。他看向崖边——那里,五百死士已排成一列,最前排的人,正把剑横到自己颈间。

"等等!"苏烈嘶吼,声音劈叉,"将军遗命,是活下去!"

没有人停手。阿柴冲他笑,露出虎牙:"副帅,你教过我,士为知己者死。"

剑光一闪,少年如折翼的鸟,扑倒在岩石上,血顺着石缝,蜿蜒成一条细细的红溪。

第二个

第三个……

剑刃划破空气的"嗤嗤"声,像一把钝锯,来回拉扯苏烈的神经。他想冲过去,却被人潮推回;想夺剑,却碰到一张张决绝的脸。

有人倒在他脚边,手还抓住他脚踝,像要把最后一点力量递给他。血腥味浓得发苦,与海风搅在一起,形成一种古怪的味道——后来苏烈回想,那就是"终结"的味道。终于,轮到最后一排。

苏烈看见平日里最爱开玩笑的老赵,正冲他咧嘴,声音沙哑:"副帅,替我们看一眼,天下太平。"

"不——"苏烈扑过去,却只抓住老赵的袖角,"嘶啦"一声,袖角撕裂,老赵已倒,血溅了苏烈一脸,滚烫,又迅速被海风吹冷。

世界安静了。

火把陆续熄灭,只剩崖顶一盏,被风扯得猎猎作响,像一面不肯倒的旗。苏烈跪在中央,四周是层层叠叠的尸体,血汇成洼,映出他扭曲的影子。

他忽然笑了一声,那笑声像夜枭,尖利而空洞。"为什么……"他低头看自己的手,那手沾满血,颤抖如风中枯叶,"为什么留我?"没有人回答。只有海潮,一浪接一浪,拍击山崖,发出"咚咚、咚咚"的声响,像无数颗心脏,在黑暗里继续跳动。

苏烈爬向田横,把将军的头颅抱在怀里,像抱住最后的浮木。

他拾起那柄剑,剑穗已被血浸透,沉甸甸。他把剑横到自己颈上,闭上眼——就在那一刻,胸口旧伤突然一疼,像被针扎。他想起三日前,墨家巨子给他的那粒"龟息丹",想起巨子意味深长的话:"若到绝处,可救你一命。"

原来,将军早知今日?原来,自己连选择死亡的资格,都被安排?怒火与悲恸交织,苏烈仰天长啸,啸声穿云,惊起一群夜栖的海鸥。

他忽然把剑远远掷出,剑划一道弧光,坠入黑海,"噗通"一声,被浪吞没。他俯身,把田横的斗篷撕下一角,咬破指尖,写下一行血字:"五百人同死,苏烈独活,非畏死,乃畏义绝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