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第一章 海殇

约两千字海风卷着咸腥,像千万把钝刀,削在人的脸上,却削不灭崖顶那一簇簇火把。碣石山巅,昔日齐国的旌旗半折,破布在夜风里猎猎作响,如同垂死之鸟的哀鸣。

苏烈跪在旗下,指甲抠进岩缝,指缝渗血,却感觉不到疼——他的目光,死死锁在前方那道挺拔背影上。

田横,齐之将军,也是他们五百人的兄长、知己、信仰。

此刻,田横披一袭玄青斗篷,斗篷边缘浸满血与沙,早已看不出本色。

风掀起他的发,露出鬓角几缕苍白。苏烈第一次发现,原来将军也会老。"将军!"

苏烈嘶哑开口,嗓子被海风与血块堵住,"再撑一日,海上便起南风,我们可直放舟山——"田横没有回头,只抬眼望向更远的黑海。

那海面像一块被锤打过的铁,暗得发蓝,蓝里透黑,一层层浪头拍击礁石,发出空洞的"咚咚"声,好似随时会裂开,把所有人吞进去。

"阿烈,"田横的声音混在潮声里,带着笑,却沉得像铅,"你可知我们为何退到此处?"

苏烈怔住。

他当然知道——东面是海,西面是汉军连营,南北皆绝壁;他们无路可走,只能背水一战。

可他仍咬牙道:"末将不知,只知将军在,齐师便在!"田横低笑一声,笑意短促,像剑尖划过石面。他终于回头,火光里,那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,血痕与尘土纵横,却掩不住眸中的澄澈。"

因为此地,可让天下人看清我们的骨头。"一句话,像火镰敲在苏烈心口,"啪"地溅起滚烫的火星。他忽然懂了——田横从未想过再退。他们五百人,是齐国最后的风骨;风若断了,躯壳再逃,也是行尸。

崖后传来脚步声,五百死士列队而上,无人言语,只将火把高高举起。火光照出一幅幅年轻或沧桑的面孔,每一双眸子里,都燃着与田横同样的火。

苏烈看见自己的副手阿柴,才十七岁,嘴唇因紧张而发白,却仍对苏烈咧嘴一笑,露出两颗小虎牙。田横抬手,五百人齐跪,甲叶碰撞,发出整齐而清脆的"哗啦"。

"诸君,"

田横解下佩剑,剑身映火,如一泓赤泉,"齐亡,非诸君之过,乃田氏失德。然齐土不可无魂,黎民不可无主。今日,田横与诸君,以血为誓,以骨为碑,让天下知——齐虽亡,士未绝!"

声音不高,却被海风推出去,撞在远处的山壁,再撞回来,层层叠叠,如雷奔走。苏烈胸口滚烫,额头抵着粗砺的石面,热泪滚进嘴角,咸而苦。

他听见自己与其他人一起吼道:"愿随将军,同生共死!"田横微微颔首,忽然笑了,笑得温柔,像兄长拍弟肩般,轻轻道:"好,同生共死。"

他转身,面向大海,双手捧剑,剑尖抵住自己胸口。苏烈瞳孔骤缩,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攥住。"将军——"他弹身而起,却被两名亲兵死死按住。

那是田横事先安排,他早知苏烈性烈。

田横侧首,冲苏烈眨了一下眼,那眼神里,有歉意,也有决绝。

下一瞬,他双臂一送,"噗!"剑穗缠颈,血花溅出,像一簇赤梅在夜空中绽放,瓣瓣落在玄青斗篷上,落在白色礁岩上,落在苏烈滚烫的眼睛里。世界骤然失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