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静止的时间
我记不清自己来这里多久了。医生说是三周,也许更多。每天的药片排得整整齐齐,像小小的时间标记。我从不问名字,我只知道它们会让我忘记一些东西。忘记什么,我也不记得。
护士小姐每次走过,都笑得很温柔,可我总觉得她们的眼睛里有别的东西在动。不是情绪,不是生物的光泽,而是窥探。她们看到的,是我看不到的世界。
夜晚,我躺在床上,听见墙角传来细微的低语。起初我以为是风,或老房子的管道。但低语是有节奏的,每次都呼喊着我的名字——或者是我认为的名字。医生说:“那只是幻听。” 可我知道,它们在等我开口。
于是我开始写日记。我告诉自己:“用文字抓住真实。” 可是笔尖下流出的每一个字,都像被拉扯、扭曲,有时我写下的名字,是我从未想过的。我抬起头,看见墙上的时钟,指针在静止,但秒针却在微微颤抖。 有人告诉我:“时间不会停。” 我却觉得,它真的停了。
我开始注意到病房的角落里,总有一个影子不属于我。它不动,不眨眼,但每次我挪动,影子都悄无声息地移动,保持与我同样的距离。我告诉自己:“它只是我的想象。” 可夜里,它会站在床边,轻轻呼吸,像模仿我的呼吸。我想尖叫,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里。
药物让我睡得沉,但梦境从不安宁。我梦到走廊的灯全灭,只有影子低声呼喊。我醒来时,天花板上的灯亮着,可我感觉到那影子仍旧在房间里,它从镜子里透过来,凝视着我。
镜子——是病房唯一让我无法直视的物品。我试过,只要盯着它超过十秒,我就能看到……另一个自己。它不完全像我,有些动作慢半拍,有些表情扭曲。
医生每次问我:“你还好吗?” 我说:“很好。” 医生微笑,但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,好像我说的每句话都比表面更深。我开始怀疑,医生们是不是也听见了那些低语?我不敢问,怕答案会把我彻底推入黑暗。
某天,护士小姐来给我量体温。我闭上眼睛,想象她只是空气。等我睁开,病房里空无一人。所有的门窗都关着,监控灯闪烁着绿色,我的床边只有一面镜子。 镜中,我坐着,但我的手指动了动——它似乎想告诉我:“你不是自己。” 我后退一步,镜子里的我也后退一步……慢半拍。
夜里,我再也无法入睡。墙角的低语变得清晰,它们开始分化成不同的声音,有的温柔,有的沙哑,有的像我从未听过的语言。我试着回应,但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。我意识到,它们并不想我说话,只想我听懂。
“你在这里,我们一直在等你。” 我背脊发凉。等我转头,影子消失了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我越来越分不清夜晚和白天。窗外的光线变化,病房里的声音都像被拉长。每一扇门、每一面墙,甚至地板的纹路,都仿佛在移动。有人曾告诉我,医院里每天都会有人走失,但我不敢去问任何人,怕成为下一个。
药片里,我仿佛听到了声音——低沉、沙哑,像从地底传来:“打开门。” 我摸索着病房的每一扇门,按下每一个把手,却没有一扇通向外面。它们只是封闭、冷漠,像在嘲笑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