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“……奶奶……死得……好冤哪……”

“啊——!!!”

我那一口气终于冲破了喉咙,发出连自己都认不出的尖利惨叫,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弹起来,疯了似的往回跑。背脊上一片冰麻,总觉得那红绿色的眼睛还黏在后面,总觉得那奶奶的哀嚎就在耳边。我不敢回头,死也不敢回头!田埂边的玉米叶像冰冷的刀片刮过我的脸和胳膊,我也感觉不到疼。

不知道是怎么扑进家门的,一头撞进去,差点把正在收拾桌子的母亲撞个跟头。我脸色煞白,浑身抖得站不住,话都说不利索,只会反反复复地说:“鬼火…奶奶…黄皮子…说话了…”

父亲起初不信,骂我小孩子家中元节胡说什么浑话,可见我吓得失了魂的模样,又看我裤脚都被露水打湿,沾着泥草,心里也犯了嘀咕。母亲连忙给我灌热水,拍背心。

当夜,我就起了高烧。

迷迷糊糊里,只觉得浑身滚烫,又时而冰冷刺骨。刚一合眼,景象就来了——

奶奶站在那里,又不是奶奶了。她脸色青灰,眼睛、鼻子、耳朵、嘴巴里都在往外淌着浓黑的血,一道一道划过脸庞。一条锈迹斑斑、沉重无比的铁链死死勒进她的脖子,几乎要把脑袋勒断,锁链另一头沉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。她朝我伸着手,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淌,嘴巴一张一合,没有声音,可我知道她在喊:“冤啊……乖孙……奶奶冤啊……”

我猛地惊醒,浑身冷汗,哇地一声吐了出来。

之后几天,我病得昏昏沉沉,那个梦夜夜都来,一次比一次清晰,一次比一次骇人。奶奶淌血的脸,那铁链的摩擦声,还有那只红绿眼睛的白毛黄皮子骑着兔子的景象,在脑子里交替出现。家里请了郎中,药灌下去一碗又一碗,却像浇进了石头,半点不见起色。我迅速消瘦下去,眼窝深陷,整天惊惶不定。

母亲偷偷抹眼泪,父亲眉头锁成了疙瘩,最后狠狠一跺脚:“怕是真撞上不干净的东西了!我去请人!”

他请来了邻村最有名的佛门大师,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,带着两个年轻的徒弟。

法事就在我家堂屋做。香烛点起,经文念起,木鱼敲得咚咚响,烟气缭绕。那老和尚闭目诵经,声音平稳祥和,父母跪在一边,紧张地看着。我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些。

然而,就在法事进行到一半,老和尚声音最高亢急促的时候——

噗!

堂屋里所有的烛火,猛地向上一窜,然后齐齐变了颜色!

幽绿幽绿的光,一瞬间取代了温暖的黄光,把整个堂屋、每个人的脸都照得一片惨绿!阴冷的风凭空卷起,吹得经幡乱飘。那绿色的火苗一动不动,凝固了一般,散发着彻骨的寒意。

老和尚的诵经声戛然而止,他猛地睁开眼,看着那一片绿火,脸上血色褪尽,喃喃道:“好重的怨煞…”他捻着佛珠的手抖得厉害,最终长叹一声,摇了摇头,“贫僧……无能为力。这东西…怨气太深,非寻常超度能解。另请高明吧……”

希望彻底破灭。母亲当场软倒在地,低声啜泣起来。父亲也面如死灰。

就在一片绝望的死寂中,门外传来懒洋洋的、不合时宜的哼唧声,一个蓬头垢面、衣衫褴褛的老道丐,倚着我家门框,手里拎着个脏兮兮的酒葫芦,眯着眼瞅着屋里这一片狼藉和绿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