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河水包裹着我，冲刷着我残存的意识。
我没想过复仇，那时候的我，连恨都聚不起来。
我只是觉得有点好笑。
九万年的工龄，最后连个“因公殉职”都算不上，直接被当成垃圾清扫出门。
老板砸我的时候，连句对不起都没说。
行。
我记住了。
2
在天河底躺了多久，我不知道。
我的意识时而清醒，时而模糊。灵气一点点散掉，身体的碎片被水流冲得越来越远。我想，大概就这么没了吧。一块砚台的宿命，碎了，就是终点。
直到有一天，一双布鞋，踩在了我最大的一块碎片旁边。
那鞋上，还沾着点油渍和烟火气。
一只手伸了下来，把我从淤泥里捡了起来。那手上全是老茧，很粗糙，但是很稳。
“唉，这是……御案上的那方老砚啊。”
一个叹息声在我上方响起，声音很温和，带着点可惜。
“造孽哟。跟了陛下这么多年，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。”
我努力聚集起最后一点灵识，想看看是谁。
逆着光，我看到一张被油烟熏得有点发黄的脸，胡子拉碴，身上的神袍也洗得发白，还打着几个补丁。
是灶王爷，张灶。
天庭神仙千千万，灶王爷是最不起眼的那一撮。官小，权微，整天围着灶台打转，连上朝都排在最后面，身上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油烟味，那些衣袍光鲜的大神仙，都嫌弃地离他八丈远。
天帝自然也看不上他。
我见过天帝批阅司命府送来的年终考评，给张灶的批语永远是那四个字：“平平无奇。”
就是这个平平无奇的老神仙，蹲在天河边，用他那油腻腻的袖子，一点点擦干我身上的泥。
然后，他开始在河边捞。
捞了一天，又一天。
他把我的七八块碎片，全都给找了回来，一块都没少。
他用神袍兜着我，回了他那间小小的、满是烟火气的灶神殿。
他把我摆在灶台上，看着我身上的裂纹，又叹了
口气。
“碎得太厉害了。这要是法宝，还能回炉重造。你这……就是块石头啊。”
他围着我转了好几圈，愁眉苦脸。
最后，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，一拍大腿。
“有了！”
他从米缸里，舀出一大勺亮晶晶的白糯米，蒸熟，然后放在石臼里，“嘿咻嘿咻”地捣成了黏糊糊的一大团。
“我这儿没别的宝贝，就这人间供上来的糯米饭，最有黏性。我试试，看能不能把你给粘起来。”
说着，他就用一根筷子，小心翼翼地沾着滚烫的糯米膏，往我的断口上涂。
一股温暖的、带着米香和烟火气的力量，顺着那黏糊糊的米膏，钻进了我的身体。
我那快要消散的灵识，像是被这股力量给抓住了。
他涂得很仔细，每一道裂缝都抹得严严实实。然后他把我拼起来，用麻绳一圈圈捆紧，放在灶火边上，慢慢地烤着。
人间烟火，最是养人，也最是养灵。
我就这么被他烤了七七四十九天。
等他解开麻绳的时候，我居然真的被粘好了。虽然身上布满了丑陋的白色裂纹，像个打满补丁的破碗，但好歹，我又完整了。
张灶很高兴，拍着手说：“成了！成了！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