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完,她不再看我,径直走到梳妆台前,开始拆卸头上繁重的珠翠,仿佛我只是这屋里一件碍眼的摆设。
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我。书香门第的骄傲在那一刻铮铮作响,几乎要催使我转身离开。
可想到病重的母亲还需银钱调养,想到顾家仅剩的体面……我攥紧的拳头,终是一点点松开。
喉咙发干,我垂下眼,声音低哑:“……是,夫人。我明白了。”
她拆卸发簪的手一顿,从铜镜里瞥了我一眼,那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又被更深的鄙夷所取代。大约是没想到我竟如此轻易就认命了。
“明白就好。”她冷冷道,“今晚你睡榻上。以后没有我的允许,不准进内室。”
“是。”我应道,声音平静无波。
内心那片荒芜之地,却有什么东西,在无尽的冰冷下,悄然凝固了。
一夜无话。
此后月余,我成了这富贵牢笼里最安静的影子。
她对我视若无睹,只有在需要“影子”出现时,才会施舍般地看我一眼——譬如林夫人来访,她会让我去奉茶,只因林夫人曾夸过林清远奉茶时仪态好。
我像个提线木偶,按照她的指令,模仿着另一个人的言行举止。
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中滑过。
直到这天傍晚,我正坐在窗下临摹一份字帖——是她要求的,林清远最喜欢的颜体。
窗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,夹杂着丫鬟仆役们惊喜的奔走相告声。
脚步声急促地奔向我们的院子。
我的心莫名一紧。
贴身伺候柳如烟的大丫鬟春喜猛地推开门,脸因兴奋而涨得通红,声音又尖又亮,像一把锥子,瞬间刺破了房内死寂的空气:
“小姐!小姐!天大的喜事!表少爷回来了!林清远表少爷考中秀才,衣锦还乡了!”
“哐当——”
柳如烟正在插瓶的手猛地一抖,那只价值不菲的白玉花瓶摔在地上,碎裂开来。
她却浑然不觉。
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注入了灵魂,原本总是淡漠的脸上,绽放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、璀璨到刺眼的光彩。那是一种极致的喜悦和期盼。
她甚至……甚至完全没有看我一眼。
猛地提起裙摆,她像一只终于找到归途的雀鸟,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,脚步声飞快地消失在廊庑尽头。
独留我一人。
坐在窗边,手里还握着那支笔。
窗外,是柳府因贵客临门而骤然掀起的欢腾声浪,一阵高过一阵。
窗内,死一般的寂静。
我缓缓地、缓缓地低下头,看着宣纸上那摹仿得惟妙惟肖的“清风远韵”四个字。
良久,嘴角扯出一个极淡、极涩的弧度。
然后,手指蓦然收紧。
“刺啦——”
上好的宣纸被攥成一团,墨迹狼藉,一如我此刻的人生。
第 2 章
前厅的喧闹声浪潮般一阵阵涌过来,砸在我耳膜上。
我坐在窗边,许久未动。桌上那团墨迹狼藉的宣纸,像极了我此刻的心境——一团糟,看不清本来面目。
直到双腿传来麻痹的刺痛,我才缓缓起身。
该去的。
无论柳如烟多不待见我,无论那位“正主”多么光芒万丈,我此刻的身份,仍是柳家的“姑爷”。躲在这里,徒增笑柄,更显得我心虚可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