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不像他。
他的世界向来是确定、有序的。
“怎么了?”我递给他一杯新买的咖啡。
他接过,没有喝。
“没什么。”
声音里的疲惫,藏不住。
我拉过椅子坐在他旁边。
屏幕上是学术会议的邀请函。
“东亚青年物理学者论坛”,在香港。
“这是很好的机会啊。”我说。
他沉默地点开另一个文件。
是去年该论坛的演讲视频。
演讲者是个英国男生,语速飞快,妙语连珠。
台下笑声、掌声不断。
视频结束。
实验室里只剩下空调的嗡鸣。
“我必须用母语,才能保证思维的严谨。”他轻声说,“而他们……可以用任何语言表演。”
我明白了。
那座他刚刚征服的小山丘后面,
矗立着更险峻的山峰。
那天晚上,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。
关于七岁的他,第一次参加全市数学竞赛。
他解出了最难的附加题。
却因为“表达不够清晰”,与特等奖失之交臂。
评委的评语是:
“这个孩子解题像在默写答案,缺少必要的解释和互动。”
回家的公交车上,父亲对他说:
“晨晨,聪明是不够的。你要学会让别人看见你的聪明。”
从那以后,表达成了他最大的心魔。
“我宁愿面对一百道难题,”他说,“也不愿面对十个听众。”
实验室的日光灯照在他脸上。
让他看起来像座苍白的雕塑。
原来每个人心里,都住着一个七岁的孩子。
捧着珍贵的答案,却不知该如何递出去。
我知道该怎么做了。
第二天,我带着全套拍摄设备闯进实验室。
“特训开始。”我把三脚架支在他面前,“从现在起,我是你的观众。”
他看着镜头,身体明显僵硬了。
“关掉可以吗?”
“不行。”
第一次练习,惨不忍睹。
他讲了三分十二秒。
全程盯着天花板。
语速快得像在念咒语。
“停。”我按下暂停键,“你知道你刚才像什么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一个被挟持的人质在背求救暗号。”
他:“……”
我把他拉到镜头前,回放视频。
“看,你甚至不敢看镜头里的自己。”
他移开视线。
“很不自然。”
“因为你在表演。”我关掉摄像机,“不要再想‘演讲’这件事。”
“想象你在实验室,只有我一个人,而你想让我明白这个有多酷。”
第二次,稍好一些。
至少他看着我了。
虽然像在给瞎子描述颜色。
“量子纠缠的关联性……”
“停!”我打断他,“说人话,顾晨。如果我只有十六岁,要怎么听懂?”
他愣住,陷入思考。
第三次,他开始尝试改变。
用我的手比喻粒子。
用橡皮筋比喻纠缠。
虽然笨拙,但是努力。
突破发生在一个周五的深夜。
实验室只剩我们两人。
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。
他讲到“观测导致波函数坍缩”时,卡住了。
“就是……当你去看它的时候……”
他皱紧眉头,找不到合适的词。
我看着他苦恼的样子,突然灵光一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