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铜锈里的温度
下午三点零七分,阳光斜斜地切过城市上空的云层,落在「时光修复室」的木质门楣上。门楣上的招牌是老松木做的,边缘被岁月磨得发圆,「时光」两个字的笔画里还嵌着去年梅雨季节留下的浅褐色水渍,像谁不小心滴上去的墨。推开门时,门轴发出一声绵长的「吱呀」,不是刺耳的摩擦,是像老人睡醒时轻哼的调子——这声音林薇听了七年,从她十八岁接过这间工作室的钥匙那天起,每天都在耳边绕。
工作室的空间不大,约莫二十平米,却塞得满满当当。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宽大的梨花木工作台,桌面被常年使用的工具磨出了一层温润的包浆,深浅不一的划痕里藏着无数个修复的日夜。台面上从左到右码着工具:最左边是一排刻刀,刀柄是黑檀木的,被手摸得发亮,最小的那把刀头只有米粒大,是林薇用来补瓷器细缝的;中间叠着几卷砂纸,从八十目到两千目,最上面那卷的边缘已经起了毛,是上周修一个民国瓷瓶时用剩的;右边放着一个白瓷盘,里面盛着半盘松节油,棉线蘸着油,正慢慢渗透进一块裂开的老木头里——那是个清代的梳妆盒盖子,昨天刚从一个老太太家里收来的。
空气里飘着三种气味,混得恰到好处。最明显的是松节油的清苦,带着点提神的凉意,一进门就往鼻腔里钻;接着是旧木头的温香,不是新木材的冲劲,是沉在时光里的柔和,像晒过太阳的老衣柜;最后是尘埃的味道,很淡,只有在阳光照进来时才会显形——此刻午后的阳光正透过百叶窗,在工作台上方割出一道道明暗交错的光带,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里慢慢飘着,转着圈,像被遗忘的星子,落不下来。
林薇坐在工作台前的藤椅上,椅子的藤条有些地方已经松了,坐下时会轻轻晃一下。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亚麻围裙,胸前沾了点铜绿的痕迹,是早上擦古铜镜时蹭上的。她的手指很细,指腹上有一层薄茧,是常年握刻刀、摸老物件磨出来的,此刻正轻轻蹭过那面古铜镜的裂纹。
这面铜镜是上个月一个收藏家送来的,说是明代的东西,镜面已经氧化得发暗,只能模糊映出人影,边缘还裂了一道三厘米长的缝。林薇今天没急着修,只是反复用指腹摩挲那道裂纹——裂痕细得像头发丝,却藏着岁月的粗糙,指腹能摸到裂纹两侧细微的凹凸,像在触摸一段被揉皱的往事。她凑得很近,鼻尖几乎碰到镜面,能看到铜锈在裂纹深处泛着淡绿色的光,像青苔爬在老墙上。
「又在跟老镜子说话呢?」
张伯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,林薇吓了一跳,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镜面的铜锈,绿色的痕迹沾在指腹上,像一颗小小的翡翠。她抬起头,看见张伯拎着一个竹编的食盒,正站在门口笑。张伯今年六十八了,头发已经白了大半,却梳得整齐,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对襟衫,袖口卷到小臂,露出手腕上的一串核桃,是盘了十几年的老物件,颜色红得发亮。
「张伯,您怎么来了?」林薇的嘴角牵起一个浅淡的笑,她下意识地把沾了铜锈的手指往围裙上擦了擦,却没擦干净,反而留下一道淡绿的印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