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程总？”副驾的助理小杨小心地递过一条干燥柔软的厚毛巾，语气带着询问。
程丽丽没有接。她只是死死盯着孙剑身影消失的那个灰暗街角，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某种刻骨铭心的东西。半晌，她缓缓靠回椅背，闭上眼，声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疲惫和某种决断的微颤：“小杨，帮我查个人，要快，要详细。名字，孙剑。以前在红星机械厂，高中……是一中的。”
第二章：夜市升起的星
华灯初上，城市如披上缀满钻石的华美衣袍。助理小杨送来的文件，却似一块沉重的铅，压在程丽丽的心口。
办公室里昂贵的沉香气息变得滞重。文件里一行行冰冷文字宣告着孙剑的窘迫：下岗失业，妻子缠绵病榻，女儿刚升入初中，一家三口挤在城西那片破败拥挤、终年不见阳光的筒子楼里。唯一的经济支柱，竟是那辆在暴雨中吱呀作响的破旧煎饼车。照片附着，是黄昏时分，小摊前零落的顾客和孙剑挂着僵硬笑意、被烟火熏染的脸颊。
程丽丽的手指抚过照片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，指尖冰凉。记忆如决堤的洪水，汹涌而至。高中教室的煤油灯下，那个坐在她前座、背脊挺得笔直的少年孙剑。他眉宇间飞扬的神采，解题时利落划开纸面的笔尖沙沙声，都曾是她晦暗青春里唯一的光源。
她记得那个寂静的、飘着细雪的晚自习后。在堆满杂物的昏暗楼道角落，少年孙剑的脸在她灼热的目光下涨得通红，额角沁出细小的汗珠。他鼓足了一生的勇气，猛地将一个硬邦邦的物件塞进她手里，声音因紧张而发颤，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固执：“给……给你的！新钢笔！好好复习，以后……以后我们一起考出去！”
那支笔，英雄牌的，笔帽顶端那点金色的星徽，在她简陋的掌心里晃得耀眼。可没过多久，他竟莫名其妙地疏远了她。毕业前夕，甚至有人风传他为了巴结另一个能提供厂内招工名额的女孩而“甩”了她。那些窃窃私语和旁人看她的怜悯眼神，如同烧红的针，烫得她体无完肤。巨大的屈辱感让她崩溃，她哭着把那支崭新的英雄钢笔狠狠摔在教室的水泥地上，清脆的碎裂声里，金黄的墨胆爆裂开来，污浊的蓝黑色墨水像一道狰狞的伤疤，爬满了斑驳的地面。
如今，辗转多年，她已功成名就，那个曾被她视为背叛者的少年，却落得如此境地。命运何其讽刺？是报复？是怜悯？还是……某种迟来的亏欠？程丽丽说不清。她只知道，心口某个沉寂多年的角落，被这迟来的真相狠狠撕裂开来，隐隐作痛。那支笔爆裂时飞溅的墨水污点，仿佛穿越时光，再次沾染上她此刻华美的衣襟。
窗外是城市璀璨的不夜霓虹。程丽丽深吸一口气，那昂贵的沉香气息也无法抚平她内心的波澜。她拿起手机，拨通了一个号码。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一个带着市井热络爽快的声音：“哟，程总！稀客啊！有啥吩咐您尽管说！”
“老沈，”程丽丽开口，声音已恢复惯常的平静，像深潭之水，不起微澜，“你供应的那批粮油面制品，品质确实不错。这样，”她顿了一秒，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沉甸甸的报告上，“我在城西那边，有个朋友……刚起步做点小吃摊生意，很不容易，就在建设路夜市附近。你帮我‘特别’关照一下，质优价廉，稳定供货。账单，走我个人的账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