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：暴雨关厂门
雨砸在煎饼车冰冷的铁皮顶上，发出沉闷而密集的鼓点，像极了厂办王主任弹烟灰时，那根油腻腻的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。孙剑靠在湿透的塑料棚布下，耳朵里还嗡嗡回荡着王主任两小时前那句判词：“……没办法啊老孙，厂子倒了，都得自谋生路。下一个！”
仿佛最后一声丧钟。他手里那张薄薄的下岗通知单，早被冰冷的雨水洇透，化作一团模糊的纸浆，死死黏在掌心。雨水混着汗水，沿着他深陷的眼窝流进嘴角，又咸又涩。
他本想推着这辆刚收来的二手煎饼车，在这条离厂区不远的老街上撞撞运气。可这瓢泼大雨，连一张煎饼的影子都浇没了。他抹了把脸，水珠顺着下巴砸在冰冷的炉灶铁板上，嗤的一声，腾起一缕细弱白烟。家徒四壁，老婆的病，女儿的学费……无数张血盆大口在眼前晃动。他猛地吸了口混着雨腥和铁锈味的空气，推起沉重的车子，车轮碾过坑洼的积水，吱呀作响，向着他那不足三十平的出租屋方向，蹒跚而去。
一辆光可鉴人的黑色奔驰S级轿车，如同切开雨幕的利刃，悄无声息地从对面驶过，车轮碾过坑洼的积水，溅起浑浊的水花。后座宽大的真皮沙发里，程丽丽正出神地望着窗外。车窗外飞逝的景色模糊成一片灰蒙的水帘，直到那个推着老旧煎饼车、在雨中佝偻前行的身影，蓦地闯入她的视线。
那背影被雨水泡得发胀、发暗，像一块被遗弃在角落的旧抹布。可那肩膀倔强的轮廓，那种深陷困境依旧不肯彻底弯折的线条……程丽丽的心，毫无预兆地被狠狠攥紧，如同被一只湿透的手猛然攥住，无法呼吸。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她的太阳穴，突突地跳。
“停车！”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利。
司机猛踩刹车，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向前滑行了一小段才停稳。程丽丽一把拉开车门，冰冷的雨水夹杂着风瞬间灌入温暖的车厢，扑在她的脸上，生疼。她顾不上撑伞，探出半个身子，急切地朝那个即将消失在街角雨幕里的背影望去。
是他！那张脸，比她记忆中瘦削了太多，刻满了风霜和疲惫的凹痕，被雨水冲刷得苍白、模糊。但那双曾经在煤油灯下熠熠生辉、盛满少年锐气的眼睛，即使隔着厚重的雨帘，即使隔着十几年的漫长光阴，她依然一眼就认出来了——孙剑！那个在填满油墨试卷和青涩心跳的年纪，曾照亮她整个灰暗青春的少年。
孙剑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困境里，对身边停下的豪车和车里的注视毫无察觉。他只是咬着牙，用尽全身力气稳住那辆随时可能散架的小车，在雨水的重压下，一步，一步，艰难地向前挪动，如同背负着整个沉重的世界。
“孙剑……”程丽丽的声音卡在喉咙里，像被一团浸饱了水的棉花死死堵住。她眼睁睁看着他推着那辆残破的小车，在街角拐弯处，被漫天的雨雾彻底吞噬。只剩下车轮碾过水洼时，那微弱而绝望的吱呀声，还在耳边顽固地回荡。
车门被司机小心地关上，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。车内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程丽丽自己急促的心跳。雨水顺着她精心打理的鬓角发丝滑下，滴落在价值不菲的羊绒裙上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，她浑然不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