动作精准，带着老一辈工人特有的、对手中工具的熟稔。我们之间的交流稀少得像沙漠里的雨，但有一种属于这栋楼、属于底层居民之间的、无需言说的默契，像是在寒冬里互相靠拢取暖的刺猬，保持着距离，却又感知着彼此的存在。
然而，现在这点微不足道的默契，在赤裸裸的生存面前，薄得像一张浸水的草纸，一戳即破。
“为了活着。”我对自己说，声音干涩得像是两片砂纸在用力摩擦，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，“我必须活着，活着才能见到小檬。”
小檬，我的妹妹宁檬，此刻正在城外那个传闻中条件恶劣、缺医少药的隔离点里。她从小身体就弱，像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幼苗，一场普通的感冒都能让她缠绵病榻半月。
这肆虐的瘟疫，对她而言无异于悬顶的利剑。我必须活下去，必须有足够的物资，或许……还需要一点虚无缥缈的运气，才能支撑到她平安回来。
冰冷的罪恶感像一条苏醒的毒蛇，盘踞在心头，吐出信子，舔舐着我的意识。但求生的欲望，是更炽热、更原始的火焰，几乎要将我的理智焚烧殆尽。我在门后站了许久，久到双腿都有些发麻，才终于深吸一口气。
那混合着浓烈消毒水和未知风险的气体，像无数细小的冰针，刺痛了我的肺叶，却也带来一种畸形的清醒。机会只有现在，楼道刚刚经过最严苛的消杀，理论上是最“干净”的真空期，也无人敢在这个时刻出门触霉头。
我像一只幽灵，或者说，像一个熟练的窃贼，悄无声息地拧开自家门锁。老旧的锁舌收回时发出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在这寂静中却如同惊雷。我闪身而出，冰凉的空气瞬间包裹了我。对门老王的房门，甚至没有锁死——或许是被那些“白色鬼魅”匆忙带走时无暇顾及，或许是他一贯的、对这座老楼邻里之间最后的信任和疏忽。
我伸出手，指尖触到冰冷粗糙的铁皮门板，微微颤抖着，用力一推。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“吱呀”，像是垂死者的呻吟。一股更浓烈的、混合着廉价烟草、陈旧家具和疾病特有的、带着一丝甜腻的酸腐气味，如同实质的浪潮，扑面而来，几乎让我窒息。
鞋柜。第三个抽屉。
目标明确得可怕。我颤抖着手，拉开那个有些卡涩的抽屉。木质轨道摩擦的噪音格外刺耳。那抹深蓝色，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杂旧的票据和零碎物品之上，边缘有些许褶皱，像老人额头上无法抚平的纹路。我一把将它抓起，冰凉的无纺布触感透过指尖传来，里面的金属鼻夹条微微硌手，提醒着我它的真实存在。
我不敢多停留一秒，甚至不敢去看这个房间里其他任何东西，仿佛老王的魂灵正隐藏在阴影里注视着我。我迅速退出，反手轻轻带上门，将那令人不安的气味关在身后。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铁门，我大口喘息着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，咚咚咚，一声声，沉重而迅疾，几乎要撞破胸骨，逃离这具卑劣的躯壳。
我窃取的，仅仅是一个口罩吗？不，在拉开那个抽屉的瞬间，有些东西，已经被我亲手打碎了。
隔壁老王的咳嗽声，在第二天清晨，彻底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