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更新时间:2025-10-25 03:37:52

不是好了。

是人没了。

消息是楼长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微信群里,用含糊其辞、避重就轻的语言通知的。没有细节,没有原因,没有追悼,只有一个冷冰冰的、被简化成符号的结果。“三号楼住户王建国,因病医治无效,于今日凌晨去世。特殊时期,丧事从简,望各位邻居节哀,做好自身防护。”

仿佛一阵微风吹过,拂去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。楼道里的消毒水味道在那之后变得更加浓烈,一天消杀三次,仿佛要彻底掩盖、冲刷掉一个人曾经存在过的所有痕迹,包括他沉默的身影,他递过来的工具,他破风箱般的咳嗽,以及……我那微不足道的愧疚。

我攥着口袋里那个已经被我体温焐热、却依旧感觉冰冷刺骨的N95口罩,手心全是汗,冰冷的汗。它仿佛开始发烫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灼烧着我的皮肤,我的血肉,我的良心。

社区那个姓张的胖主任,开始更加频繁地在楼下拿着红色的大喇叭,日复一日地循环喊话。他的身躯裹在肥大的蓝色防护服里,脸藏在厚厚的透明面罩后面,五官模糊不清,表情难以分辨,如同庙里那些泥塑的神像,看似威严,却看不出真实的悲喜。他的声音透过劣质喇叭的放大,失真、扭曲,带着刺耳的电流杂音,像是从另一个维度传来的、毫无感情的噪音。

“物资有限!按户分配!不要聚集!相信组织!共克时艰!”

我听见邻居们关窗的声音,很轻,但此起彼伏,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决绝。像一场无声的投票,表决着对他那些空洞话语的信任与否,也表决着对彼此之间最后一点脆弱牵连的主动割舍。无形的恐惧,如同拥有生命的菌丝,在楼道的每一个角落、每一扇门后疯狂蔓延,寄生在每个人的心里,汲取着信任与温情作为养料。

我住三楼,老王曾住我对门。昨天,他还隔着那扇冰冷的铁门,用那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木头的声音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问我:“小宁……你那里,还有没有……退烧药?”

我说:“没有。”

声音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、属于这个时代的无奈与疲惫。但我撒谎了。妹妹小檬离开前,塞给我的那个印着卡通猫咪的铁皮盒子最里层,还有半板用锡纸仔细包裹的布洛芬。那是我为她准备的,是我最后的底牌之一。我不能给。恐惧不仅让人懦弱,也让人变得坚硬和自私。我告诉自己,这是乱世下的不得已,是生存的本能。

晚上,楼长挨家挨户发放据说由政府统一配送的蔬菜包。轮到我家时,他戴着口罩和手套,眼神躲闪,不敢与我对视,只是飞快地递过来一颗蔫黄、根部发黑的白菜和两个已经长出诡异墨绿色嫩芽、皱皱巴巴的土豆。

“小宁,你家就一个人……分量少点,将就一下。”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、近乎残忍的“体贴”,仿佛在施舍。

我没说话,只是默默接过。那蔫白菜轻飘飘的,几乎没有重量。但我看见了,就在几分钟前,他敲开一楼李婶家的门时,不仅递过去几颗看起来水灵不少的大白菜和萝卜,还飞快地从自己随身的大袋子里,塞了一整盒用透明胶带缠好的鸡蛋进去。李婶的女儿,在街道办工作,一个不大不小、但在此时此地却能微妙决定资源流向的职位。这无声的交易,在这死寂的楼道里,显得格外刺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