幕云初在图书馆古籍区泡到闭馆，脑子里塞满了各种朝代的法律文书格式、印章特征和纸张鉴别要点。北冥煜川轻描淡写的一句“辨认真伪”，背后需要的知识储备浩如烟海。她不敢有丝毫怠慢。
第二天晚上，她准时出现在拍卖行预展现场。这次，北冥煜川到的比她更早，正独自站在一个独立的玻璃展柜前，目光沉凝地看着里面一卷泛黄的古籍。
听到她的脚步声，他没有回头，只抬手示意她过去。
“这是今晚的拍品之一，据称是明代《大明律》的某个罕见地方增补刻本残卷。”他的声音低沉，听不出情绪，“重点看第三页和第七页边批的墨迹和笔触，还有装订线的材质。我需要知道，那些批注是同时期所为，还是后人添加。”
幕云初深吸一口气，凑近玻璃柜，仔细凝神观察。预展的灯光经过特殊设计，既能清晰展示拍品，又不会造成损害。她调动起昨晚恶补的所有知识，结合刑法课上老师偶尔提及的古代法条演变，看得极其专注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北冥煜川就站在她身侧，沉默地等待着，没有催促。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形的压力，却也奇异地让她更加集中。
半晌，她微微直起身，声音因为专注而略显沙哑，但语气肯定：“批注的墨色沉黯，与正文墨色有细微差别，入纸的角度也更锐利。笔触看似模仿明代书风，但起收笔处的习惯带有清末民初的特征。装订线是棉线，但明代后期官方刻本多用麻或丝……应该是后人仿作，刻意做旧，年代大概在晚清到民国初期。”
她说完，心脏砰砰直跳，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。这远远超出了一个法学院大一新生的知识范畴。
北冥煜川侧过头，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。那眼神里没有赞许，也没有质疑，只是一种纯粹的、冰冷的审视，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工具的性能参数。
然后，他极轻微地颔首。
“眼力还行。”他淡淡评价，转身走向下一个目标，“下一件。”
幕云初悄悄松了口气，跟了上去。接下来的几个小时，她就像一个人形鉴定仪，被北冥煜川带着穿梭在各种珍贵的古籍、书画、瓷器之间。他不断抛出问题，角度刁钻专业，她则竭尽所能，调动全部学识和观察力给出回答。有时他会补充一两个关键点，有时则沉默不语。
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，但一种基于智力博弈和专业认可的奇特张力，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流淌。幕云初甚至暂时忘记了这场“工作”原本的性质，沉浸在这种高强度的脑力挑战中。
拍卖会正式开始后，他们坐在后排不起眼的位置。北冥煜川几乎没有举牌，仿佛真的只是来观摩。直到那卷被幕云初判定为仿作的《大明律》残卷开拍，竞价到一定程度后，他才突然举牌，报出一个远超它本身价值的价格，轻松将其拍下。
幕云初不解地看向他。既然知道是假的，为什么还要买？
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疑惑，目视前方，嘴唇微动，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：“做局的人，总得给他点甜头，才能看到后续的戏。”
幕云初瞬间明白了。他看的根本不是拍品本身，而是背后的人和事。她只是他用来验证某个环节的工具。
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。他的世界，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幽深。
拍卖会结束，已是深夜。坐进车里，北冥煜川揉了揉眉心，罕见地露出一丝疲惫。他闭着眼，忽然开口：“法学院大二的跨国公司法，是谁主讲？”
幕云初愣了一下，报出一个名字。
“他的课，下周去旁听。做一份课堂重点和前沿案例摘要给我。”他吩咐道，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布置一项日常作业。
幕云初怔住。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“临时助理”的工作范围，更像是对他核心团队里研究员的要求。
“北冥先生，这……”
“怎么？”他睁开眼，眸光在昏暗的车厢内锐利如鹰隼，“做不到？”
“不是。”幕云初立刻摇头，一种不服输的劲头被激了起来，“我可以做到。”
“很好。”他重新闭上眼，“资料下周末前发我邮箱。”
车子沉默地行驶。快到学校时，北冥煜川的手机震动起来。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，眉头瞬间锁紧，周身气压骤降。他没有接，直接挂断，但脸色明显阴沉下来。
几分钟后，手机又进来一条短信。他点开只看了一眼，眸中瞬间凝结起骇人的风暴。尽管他控制得极好，但幕云初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、近乎暴戾的怒意。
他手指用力到几乎捏碎手机，半晌，才用一种极其压抑的、冰冷到极致的声音对司机吩咐：“改道，去西山。”
然后，他像是才想起车里还有另一个人，侧过头看向幕云初。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，里面有未散的怒意，有一丝挣扎，还有一种……近乎本能的排斥？
“你……”他似乎想让她下车，但话到嘴边又顿住了。他盯着她，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。
最终，他像是放弃了什么，语气恢复成一贯的冷漠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：“你跟我一起去。等下无论看到什么，听到什么，保持安静，忘记一切。”
这不是商量，是命令。
幕云初的心猛地提了起来。西山？那是江城有名的顶级富豪别墅区。这么晚了，他去那里做什么？那条短信是什么内容？他为何如此动怒，又为何要带上她？
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。她感觉自己仿佛正被一股暗流裹挟着，冲向一个未知的、可能极度危险的漩涡中心。
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改变方向，朝着城外西山的方向疾驰而去。窗外的城市灯火逐渐稀疏，黑暗如同巨兽的口，将车辆吞噬。
车内的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。北冥煜川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，闭目靠在椅背上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，节奏比平时更快，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。
幕云初紧紧靠着车窗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树影，手心渗出冷汗。她知道，今晚，她可能将要触碰到北冥煜川那个冰冷面具之下，真正深藏的、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。
而知道的越多，往往意味着……越难抽身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