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这玉梳还是他当年送的,如今看着,只觉得碍眼。】
【今日脸色这般差,涂些胭脂遮掩一下吧,免得他又要不喜。】
没有声音。
只有窗外风吹过枯枝的细微响动。
他走到衣柜前,迟疑了一下,还是伸手拉开。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她的衣裙,多是素淡的颜色,料子也算不上顶好,与他后来为充门面、或是为气她而给其他女子购置的绫罗绸缎相比,显得寒酸。他记得她刚嫁过来时,也是喜欢鲜艳颜色的,不知从何时起,就只穿这些了。
【穿这身鹅黄的,他会不会多看两眼?】
【罢了,穿什么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不堪。】
没有声音。
他猛地合上衣柜门,发出沉闷的响声,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。
他又看向临窗的那张书案。上面还摊着几本书,一方旧砚,一支狼毫笔搁在笔山上,笔尖早已干硬。他记得她偶尔会在这里写字,抄录些诗词,字体娟秀,带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工整。他从未认真看过,有时心情不好,还会斥责她附庸风雅,浪费时间。
他走过去,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,是一本《漱玉词》。书页有些泛黄翻卷,显然被主人反复摩挲过。他信手翻开,一页折叠的角落吸引了他的注意。展开那页,是李清照的《残花》,旁边空白处,有一行极小的、几乎要融入纸纹的字迹,是她的笔迹:
“花开花落花无悔,缘来缘去缘如水。”
墨迹陈旧,不知是何时写下的。
他捏着书页的指节微微泛白。缘来缘去缘如水……她写下这行字时,是在哪个被他冷落的深夜?还是在哪次争吵后的清晨?那时,她心里又在想什么?是已然心灰意冷的平静,还是带着一丝不甘的哀叹?
他凝神去听,试图捕捉哪怕一丝残留的心绪。
依旧只有一片死寂。连想象中她该有的哀怨,都捕捉不到半分。
这屋子里的每一件物品,都像是她留下的无声控诉,却又因为她彻底的沉默,而失去了指向他的力量。它们只是存在着,冰冷地提醒着他,这里曾经有过一个怎样的人,以及那个人是如何一点点消失的。
他颓然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坐下,椅背上似乎还搭着她一件旧衣,带着极淡的、早已散尽的熟悉香气。他闭上眼,仿佛能看到她坐在这里,单薄的背影,在灯下显得那么孤寂。
那时,他若推门进来,她会受惊般回头,眼底或许带着未散尽的愁绪,或许会强挤出一丝笑容,问他有何事。而他,多半是视而不见,或是冷言冷语。
【他来了……是找我有什么事吗?】
【还是不要开口了,免得又惹他厌烦。】
【若能一直这样,安安静静的,也好。】
那些曾经被他忽略、甚至鄙弃的心声,此刻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,不是真的听见,而是记忆的回响,带着迟来的、尖锐的刺痛感。
他以为这空屋能给他一点慰藉,或是能让他找到一点她恨过、怨过的证据,来减轻自己内心的负累。
可他找到的,只有她日渐沉寂的心,和这满室冰冷的、不再有任何回应的遗物。
这里比墓园更让他难以忍受。墓园里只有终结的沉寂,而这里,充满了她曾经存在过的、鲜活的痕迹,而这些痕迹,无一不在无声地讲述着,他是如何将她生命里的光与声,一点点磨灭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