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沈知微之墓”。
下葬那日，雪停了，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可怕。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，他一身缟素，走在最前面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像一尊被风雪侵蚀的石像。
所有人都离开后，他留了下来。
他跪在冰冷的墓碑前，伸出冻得发红的手指，一遍又一遍，极其缓慢地，摩挲着墓碑上那几个深刻的字。从“沈”到“微”，一遍又一遍，不知疲倦。
指尖划过冰冷的石刻凹槽，带走积存的些许雪末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
他在等。
等我或许会有的，最后一丝心念。
像过去无数次那样，他总能捕捉到那些或怨或哀、或怒或悲的心声，哪怕她闭口不言。
可这一次——
风雪掠过枯枝，远处传来寒鸦的啼叫，墓园空旷死寂。
他跪在那里，像一尊正在被风雪逐渐覆盖的雕塑，脸上是一片全然的空白。
这一次，那曾无时无刻不在侵扰他、又或许在暗中给予他某种隐秘支撑的心声，彻底沉寂了。
再无一字。
他又在墓前坐了一夜。
天将明时，贴身侍从顾安撑着伞，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，沉默地走到他身后。伞面遮住了依旧飘落的细雪，却遮不住顾衍之肩头、发上早已积下的白。
“大人，”顾安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，“该回了。”
顾衍之没有动。他的手指还停留在那个“微”字的最后一笔上，指尖冻得青紫，与冰冷的汉白玉几乎同色。他似乎感觉不到冷，也听不见声音，整个人被抽空了魂魄，只留下一具跪坐在此的躯壳。
顾安不敢再催，只能陪着静立。雪落无声，天地间只剩下风偶尔卷过枯枝的呜咽。
许久，顾衍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，发出一个干涩得几乎碎裂的音节：“她……恨我吗？”
这话问得没头没脑，顾安一愣，不知如何作答。他跟随顾衍之多年，亲眼见过夫人是如何从最初的明媚少女，变得日渐沉默，最终凋零在这深宅大院。恨吗？或许吧。可他一个下人，怎能妄议主母心思。
顾衍之却并不需要他的回答。他像是自言自语，又像是在问这满目荒凉的墓园：“她最后……说了什么？想了什么？”
他抬起眼，望向墓碑上冰冷的刻字，眼神空洞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，似乎在逼迫那石头开口说话。
顾安低下头，艰难道：“夫人去得……平静，未曾留下只言片语。”
“平静……”顾衍之重复着这两个字，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，“她倒是……解脱了。”
他试图去听。
像过去无数次那样，凝神，屏息，去捕捉那曾经无孔不入、扰得他心烦意乱，此刻却求之不得的声音。
【衍之，你看这梅花开得多好。】
【他又皱眉了，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？】
【若是……若是能回到从前……】
【烦不胜烦！】
【她怎么还不明白？！】
……
那些或温柔、或哀怨、或焦躁、或厌烦的心声，曾像无数细小的针，密密麻麻扎在他的识海里，让他无所遁形，也让他……在那些口是心非的伪装下，隐秘地确认着她的存在，她的注意力，她的爱恨，始终牢牢系于他一身。
他曾经那么厌恶这种被窥探的感觉，觉得是束缚，是负担。他用冷漠、用斥责、用与其他女子的亲近来反击，想让她收起那令人不适的“能力”，想让她像其他人一样，只看他愿意展示的那一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