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识模糊间，我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，那个春光明媚的午后，他也是这样笑着，将一枚新摘的柳叶编成的草环戴在我发间，少年意气，风发倜傥。
可转眼，画面碎裂，只剩下他冰冷的眼神，和那些挥之不去的心声。
【烦不胜烦。】
【她怎么还不明白？】
【看到她那张脸就觉得厌弃。】
……
原来，年少情深，也可以走到相看两厌。
最后一点热气，也随着这些纷乱的记忆，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。
雪好像下得更大了，扑簌簌地敲打着窗纸，是世界唯一的声响。
真冷啊。
我缓缓闭上眼，再没有了声息。
……
我死在那场十年不遇的大雪天里。据说，咽气的时候，窗外庭院的积雪，厚得能没过人的膝盖。
顾衍之得知消息时，正在暖阁里与人手谈。丫鬟跌跌撞撞冲进来，哭喊着“夫人殁了”，他执棋的手一顿，白玉棋子“啪”一声落在棋盘上，敲碎了满室静谧。
他来得很快。
踏入这间他许久未曾踏足的卧房时，带进一身凛冽的寒气。床榻上的人安静地躺着，面容苍白，没有一丝血色，却也平静，没有痛苦，没有怨恨，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重担，沉沉睡去。
他站在床边，身影僵硬，一动不动。
下人早已被我屏退，此刻房里只剩下我们。不，只有他，和一个已经不再是我的我。
死寂在蔓延。
他慢慢蹲下身，伸出手，指尖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，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。触手一片冰凉的僵硬。
他像是被烫到一般，猛地缩回手。
下一刻，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，重新伸出手，这次，目标是我的鼻息。
没有。什么都没有。
那总是对他或嗔或怒、或哀或求的呼吸，停了。
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，良久，肩膀开始细微地耸动，然后，整个人像是骤然被抽去了所有力气，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。
没有哭声，只有压抑到极致的、破碎的喘息。
他伸出双臂，将那具早已冰冷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，越收越紧，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她，又像是要将她揉碎，嵌入自己的骨血。
可回应他的，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凉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他才像是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。他小心翼翼地松开我，仿佛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，将我轻轻放回榻上，动作笨拙又轻柔。
然后，他起身，踉跄着走到门外。
大雪依旧未停，漫天飞舞的雪沫子里，他哑着嗓子，对候在远处的管家嘶吼：“去请大夫！请最好的大夫！把全城的大夫都给我请来！”
管家抬袖擦着泪，噗通跪在雪地里：“大人……夫人……夫人她已经……”
后面的话，被风雪吞没。
顾衍之像是没听见，又像是听懂了，他只是固执地站在那里，望着灰蒙蒙的天空，任由雪花落满他的肩头。
最终，他没有请来大夫。
我的后事办得极为风光，几乎惊动了整座城池。棺椁是最好的金丝楠木，寿衣是绣娘日夜赶工的蹙金云锦，陪葬的物品珍稀繁多，塞满了墓室。他亲自选了一块汉白玉的墓碑，亲自盯着工匠，将我的名字一笔一画刻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