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浪费这钱干嘛。」
那条淡紫色的丝巾,她一次也没有戴过。它就那么躺在炕沿上,落了灰,最终不知被塞到了哪个角落。像一个沉默的见证,见证着我试图维系这个家的、可笑而失败的努力。
再后来,我开始察觉到她身上的变化。她出门的次数明显多了,有时说是回娘家,有时说去找小姐妹。回来得越来越晚,身上有时会带着陌生的、廉价的香水味,或者淡淡的烟味。
我心里跟明镜似的。可我看着围在桌边,眼巴巴等着吃饭的两个孩子,看着他们天真懵懂的眼睛,我把所有翻腾的疑问、屈辱和愤怒,都死死地压了下去,烂在了肚子里。我甚至可悲地为自己、也为她找着理由:是我不够好,是我这个港湾太破败,太穷酸,停不住她这艘想要驶向别处、寻找一点点温暖和希望的船。
我选择了装聋作哑,用沉默维持着这个家表面上的、摇摇欲坠的完整。
直到那个晚上。
她给小花喂完奶,把孩子放进摇窝里,没有像往常一样收拾碗筷,而是转过身,面对着我。煤油灯昏暗的光线在她脸上跳跃,她的表情异常平静,平静得可怕。
「李默,」她说,声音没有一丝波澜,「我们离婚吧。」
世界,在那一刻,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。
我愣在原地,像被施了定身法。血液仿佛瞬间凝固,又猛地冲向头顶。
「你……你说啥?」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。
「我说,离婚。」她重复了一遍,语气斩钉截铁,「这种穷日子,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。小树和小花,你养着吧,他们是你们李家的根。」
「不行!」这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,带着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惊恐。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,这个动作毫无尊严,却是我当时唯一能想到的、挽留的方式。我抱住她的腿,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,糊了一脸。四十岁的男人,哭得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。
「娟子,求你了!不能离!孩子不能没有妈!我求你了……我改,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!我去学开车,我去跑运输,我一定能挣到钱,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……」
我语无伦次,把能想到的保证和哀求都倒了出来。
她站在那里,身体僵硬,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。任由我抱着她的腿哭求,没有动弹,也没有低头看我。过了很久,久到我以为她动摇了,她才用力地、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,掰开了我紧紧箍住她的手。
她的眼神里,是彻底的疲惫,是冰冷的绝望,还有一种破釜沉舟后、什么都不在乎的决绝。
「李默,放过我吧,也放过你自己。」她的声音不高,却像冰锥一样,一字一句,扎进我的耳膜,我的心脏,「带着他们,是拖累我,也是拖累你!我们是累赘!」
「累赘……」
这两个字,像两把烧红的、带着倒刺的铁钳,狠狠地烙在了我的心脏上,瞬间皮焦肉烂,痛彻心扉。我看着这个和我同床共枕多年、为我生儿育女的女人,第一次觉得她如此陌生,如此可怕,又如此……可怜。
她最终还是走了。走的时候,没有回头,也没有再看一眼摇窝里熟睡的小花,或者里屋可能偷偷看着的小树。她只带走了几件自己的衣服,用一个看不出颜色的布包裹着,像要彻底斩断与这个家、与过去的一切联系。